“国库一年的收入,举全国之力,也不过收上来三百万两,二十年下来,光安国公府就借了一百多万两银子,母后,这事陈家可告诉您了?”
数字的冲击,实在是太过直观,一时之间,陈太后将要说出口的话竟然也有些说不出来了。
最终还是娘家更加重要,陈太后硬着头皮说道:“安国公府虽然置了这么多产业,但也养了买那么多人口,若是真的卖了产业来还钱,那陈家上下几百个族人怎么办?”
“据朕所知,陈家主支和旁支可并不亲近,除了族学,似乎主支对旁支再无资助,而那族学,主要是靠祭田来撑着,如何就成了安国公府在养整个陈家?”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见皇帝这样子,便明白了,皇帝这是有备而来,且决心很重,不得已,只能说道:“哀家如今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陈家这都是一窝子不肖的东西,劳累皇儿上心,该打,只是人老了,就越发见不得亲人受苦……”
建明帝和自己的母亲打了五十多年的交道,如何不明白太后这是在以退为进,但国事终究还是大过了家事。
“母后放心,陈家犯了事,真要按国法来处置他们,那就太过无情,朕身上也流淌着陈家的血,朕可以和母后保证,绝对不会让陈家挨罚遭打。”
陈太后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建明帝说道:“只是刑罚可免,钱却是要还的,不过以后日子可能会清贫一些,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是从山珍海味,换成了清粥白菜,但母后放心,命都还留着。”
第41章 杠精臣子(七)
陈太后听着建明帝一口一个“放心”,心却完全放不下去。
她何曾担心的是陈家人的性命,她怕的是无法保住亲人的富贵。
她在后宫中奋力厮杀才有今日的地位,为的不就是要保住陈家长久的富贵荣华,陈太后想着,现在她还活着,亲儿子就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娘家,若是她死了,陈家还指不定怎么着呢。
如今陈家也是骑虎难下,如果真的被皇帝逼迫着变卖家产去还钱,那陈家日后除了成为官员公敌,只怕在京中也因此事丢尽脸面,陈家如今实权官员本就不多了,若是再闹成这样,只怕未来更是堪忧。
一想到此节,哪怕冒着要得罪皇帝的风险,陈太后依旧要向着自己的娘家。
“邵瑜与安国公府素有嫌隙,这次又由他来主持催债,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皇帝你还是先查清楚了才好,别误伤了好人。”陈太后说道。
建明帝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些都是户部的数字,邵瑜应当也不敢作假,况且,他这个人,朕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素来以刚直闻名,想必做不出那些鬼祟之事。”
建明帝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来陈太后话中挑拨之意,但哪怕因为邵瑜说话直白的缘故,他此时对邵瑜依旧有诸多不爽,但内心底里,他却依旧认可邵瑜的人品。
至少在和安国公这个偷了一百万两的人做对比时,建明帝觉得邵瑜这样一分不取的,干净的就像是冬初的第一场雪。
“户部发生的事,哀家也听说了,邵瑜这样行下作手段,陛下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这般欺辱安国公府?”陈太后问道。
建明帝装傻,问道:“户部发生了什么事,邵瑜行了下作手段,还请母后告知。”
陈太后心下一梗,说道:“皇帝也不用跟哀家装傻,陈家是小七的外家,也是皇帝你的外家,都是一家子血肉,如果不是真的没了办法,陈家怎么会欠国库这么多钱。”
“陈家原来日子已经过的这么辛苦了吗?从前怎么不听母后你提起此事,且陈家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要花一百万两?日子都这么辛苦了,安国公还有兴致天天修园子呢?”
陈太后听了微微头痛,这事情实在是太过清晰,任她巧舌如簧也洗不干净,无奈,她只能开始打起悲情牌来。
“这样催着陈家还钱,难道皇帝你是真的要让陈家难堪?陈家难堪了,你的脸面就好看了?小七日后在兄弟姊妹之间还怎么抬起头了?皇帝,你忘了你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若不是有陈家倾全族之力支撑,咱们母子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没了。”
陈太后虽然也曾诧异陈家花销之巨,但心里却没有太多责怪,毕竟这些年来陈家除了自家花销大,不少钱都花在七皇子身上,收拢人心,上下打点,无一处都是要花钱的,陈家这几年为七皇子造势,不过是重走一遍几十年前建明帝走过的路。
陈太后这般忆苦思甜,却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建明帝已经登基二十年了,这些年里,对陈家人许以高位,并多有纵容,原本为了防止外戚做大,不该再让陈家女入宫,但建明帝依旧纳了自己的表妹为德妃,甚至还让她生下了七皇子。
如此这般,建明帝早觉得自己欠陈家的已经还清了。
这般想着,建明帝面如寒冰,说道:“朕不是不知感恩之人,陈家原本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母后应该看得清楚,况且,小七都已经成年了,他的颜面不是外家给他挣的,而该由他自己去争取。”
陈太后闭上眼睛问道:“皇帝现在这般,是想将陈家打回原形不成?”
建明帝闭口不答。
许久之后,陈太后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就那么缺银子?非要为了一点钱,连半点亲戚情分都不放在心上,哀家也说不动你,只是你要知晓,若是陈家倒了,哀家也不想活了。”
“母后这是要以死相逼?”建明帝问道。
陈太后看着儿子满是褶子的脸上,此时已经露出难过的神情,最终还是没有将话说绝,而是选择退了一步,说道:“罢了罢了,哀家做主,命他们先凑五万两出来还给国库,余下的慢慢来还,这般可好?”
建明帝微微一愣,母亲的退让,并没有让他觉得有半分愉悦,反而觉得有些难过。
他心下也知道,陈太后虽然说要陈家慢慢还,但后续多半是没有了。
许久之后,建明帝方才开口说道:“至少要先还五十万两。”
陈太后眉头皱起,说道:“他们哪有五十万两,至多十万两,再多,恐怕就要连国公府也卖掉了。”
等到下午邵瑜接到建明帝的召见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个脸上褶子都遮不住恼怒的老年帝王。
“陈家这几日会还十万两银子。”建明帝开口说道。
“才十万两?这是打发叫花子呢?”邵瑜耿直的问道。
被骂叫花子建明帝:……
[杠精值+2]
建明帝也没心情跟邵瑜计较,只得说道:“太后哭泣不止,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一个劲的道着陈家艰难,朕亦无计可施。”
“那陛下的难处,可有和太后娘娘道明?”邵瑜问道。
建明帝纯粹是想要动国库的银子,来填补私库的亏空,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向太后道明,面对邵瑜的疑问,建明帝含糊着答道:“说了。”
“那催账之事,陛下可有据理力争?”
建明帝因着这事颇感心下苦闷,故而此时也有了倾诉的心思,便说道:“朕何尝不曾据理力争,原本朕说的是五十万两,但太后开口就是五万两,一番拉扯,太后才勉强同意十万两。”
邵瑜闻言,微微皱眉,问道:“陛下,您真的是太后的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