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1 / 2)

<h1>第18节</h1>

庭审进行到第四天时,阿聪终于获得了旁听资格,而在宣布审判结果那天,他向公司请了假。

人头攒动的法院门口与前日的状况大相径庭,阿聪只觉得失落。这么多的人里,只要能有一个人真正为幸乃考虑过,就一定可以阻止这件事发生。警察收走了她的日记,那里面频繁地出现了“需要”这个词。每当看到这样的报道,阿聪就感觉自己背负上了某种沉重的东西。

他抽中了判决当日的旁听券。阿聪觉得这是必然的。他甚至觉得,见证那两人的命运,是自己应尽的义务。

随后开始的审判,也只是像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一样,空洞无物,完全没有面对一个人的生死时所应有的热忱,有的只是人们那种好奇的目光。所有人都深信,田中幸乃与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生物,就连曾经称她为“随处可见的普通女性”的那位新闻讲解员,都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审判长宣读判决理由时如同爬山一般缓慢,尔后又从某一刻开始急转直下地加速起来。

幸乃始终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坐在那里。她那个仿佛忍耐着什么似的握紧拳头的姿态,与阿聪记忆中第一次在咖啡馆见她时的样子重叠到了一起。

自宣读判决理由开始,阿聪就基本已经预想到了大概的结果,然而当他凝视着幸乃的背影时,还是不自觉地眼角发热。明明他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做的,明明他并没有想要伸出援手。如此伪善的眼泪,令阿聪对自己感到非常失望。

幸乃的人生轨迹被法庭一一镌刻下来。真是配得上如此残酷案件的,一场凄惨人生。

开庭约一小时后,审判长慢慢垂下眼睛。似乎是确认过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了,他点点头,然后朗声道:“主文!”

“判处被告人死刑!”

接近怒吼的声音响起,身穿西装的男人们一齐飞奔出去。这景象只占据了阿聪余光中的一角,他始终固执地盯着幸乃,没有把视线移开半分。

阿聪的两只手如同祈祷般握在一起。实际上他也的确在祈祷,祈祷着幸乃能够看向这边。一切并非就此结束,之后还要进行二审。只要不是这一两天内就行刑,那么就必须让她回头。

如他所愿的,幸乃慢慢地回过了头。阿聪激动得呼吸一滞,但随即他又陷入了深深的失望。

幸乃冲着旁听席微笑,尽管那微笑是真实的,她微笑的对象却不是阿聪。幸乃朝向与他完全不同的方位,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阿聪此时才第一次将目光从幸乃身上移开,去追寻她视线所指。那里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似乎是为了遮挡容貌,他脸上戴了口罩。男人在幸乃回头的瞬间便转过脸去,逃跑似的离开了法庭。

你这家伙是谁啊?

阿聪在心中疑惑道。

还有其他男人与幸乃的人生有关联吗?

阿聪打算立刻就追上去,然而幸乃离开法庭时引起了一阵骚动,那个男人则在喧闹的人群中消失了踪影。

“果然是这样呢。”一个女人的声音将阿聪的意识猛地拉回现实中。那是一位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女主播,正跟一个看起来是她上司的男人感叹着。

男人百无聊赖地揉着肩膀。

“希望这样能让家属觉得安慰一些吧。那边还是卧床不起吗?要是能采访一下那家男主人就好了。”

就算自己不想听,那些无孔不入的报道也还是避无可避,阿聪始终无法全盘接受上面所说的内容,有些在他看来根本是歪曲事实。比如他们把敬介说得好像全无过错一样。无辜的前任交往对象——每当听到他们这样称呼自己的好友,阿聪就觉得难以释怀。

可是,即便是为了复仇,也并不存在迫不得已的谋杀。幸乃夺去了三条宝贵的生命。只有这一点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即便无数次在脑海中为自己申辩,阿聪依然无法令自己振奋起来。案件发生的三月二十九日那天夜里,自己没有察觉到幸乃打来的那通电话,也许是她最后的求救信号,阿聪至今为此懊悔不已。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幸乃选择的并不是杀死自己,而是把刀刃伸向了对方。阿聪始终痛恨着到最后都没能看清这一点的自己。

第五章 “考虑到其计划性与深深的杀意——”

田中幸乃侧躺在被窝里,静静地调整着呼吸。大脑深处感受着身体传来的热度,在她眼中,整个房间都在摇晃。她被溶解一般的虚脱感包围着,就连想拉开窗帘都做不到。

无人祝福的二十四岁生日已经过去三天了。在此期间,她没有走出过家门一步。她曾停用的抗焦虑药物,也从两年前重新开始服用了。那时她刚被恋人井上敬介狠狠地抛弃,为此她造访了许久未去的精神科,从那以后就再也离不开药物了。

特别是这几周以来,焦虑与不安日渐严重。她不但经常分不清梦与现实的边界,而且对什么事都感到异常倦怠。三个月前辞掉了工作,已经没有任何必须去做的事了,可她还是异常恐惧明日的到来。

一想到清晨的阳光,就会感到胸口被锤子击中一般沉重。一定是因为自己叠毛巾的时候又想起了与敬介在一起的日子,所以昨晚除了常吃的噻吩唑仑[6],她还加上了自己购买的ssri[7]类药物,于是今天头重脚轻的感觉比以往还要厉害。

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幸乃拿起了遥控器。显像管电视机模模糊糊地亮起来。她特意避开了五彩斑斓的私营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选择了nhk频道,可那边放的却是与私营电视台一样的新闻。

被方括号圈住的字幕立刻映入眼帘。一瞬间,幸乃屏住了呼吸。

“不管是谁都无所谓。因为我想被处以死刑。”

新闻报道的内容是几天前发生在新宿的无差别杀人事件。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在大白天持刀出现在歌舞伎町,夺走了四个人的生命,他在电视上这样说道:我一直很想死,如果杀很多人,应该就会判我死刑了吧,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因为我没办法杀死自己。

大脑呆滞地接收着电视里传达出的信息,幸乃拼尽全力才撬开了自己的嘴:“为什么……那么自私……”她强迫自己说出这句话。她不得不这么做来作为对自己的一种警告,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即刻认同那个男人的想法。相似的事件此前也听闻过不少,不过她还是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心情。

当然,她并不会认同一个人剥夺另一个人性命这种傲慢的行为,可是她也的确心绪难平。无意中将她那颗心击碎的,正是男人所说的那句“我一直很想死”,以及“我没办法杀死自己”。

那天在大雨中见到的情景,和妈妈发生事故的现场,至今仍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中。一想到再过一年自己就与她去世时同岁了,便会感到有种温暖的气息包围着自己。然而,那犹如希望一般的温暖,却总是被“即使如此也不能自杀”的念头带入一片黑暗之中。

小时候自己曾经天真无邪地说过“想要活到一百岁”的话,可等到发现的时候,那种心情已经变成了对未来的恐惧。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迎接明天这种自然而然的事都会让自己浑身颤抖了呢?

失去了妈妈,又被爸爸说“我需要的不是你”,曾经满心认为绝对安全的立足之地瞬间崩塌。紧接着,一个自称是外婆的女人出现在眼前。从一开始,美智子身上就没有任何幸福的馨香,而且幸乃也知道,妈妈一直是想尽办法不让外婆接近自己的。

可是,当美智子说出那句“我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你了”时,幸乃的心仿佛被刀剜开了一块,而两人独处时对方追加的“我不能没有你”,更让幸乃感到有人对自己伸出了援手。

与美智子一起生活并不算多么容易。美智子没有恋人的时候,幸乃对她确实是必需的。至少她会让幸乃产生这种错觉。可是,每当她的生活中有了男人的影子,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她一直将幸乃视为与自己一样的女人,时常用一种饱含敌意的冰冷目光看着她。像是她对自己包养的那个韩国男人说的“真是个碍眼的孩子”这种话,也不知听过多少次了。

然而当撞见幸乃被那个男人凌辱的场面时,她却又装作没看见似的该干吗干吗。只是像看脏东西一样瞪着幸乃,然后啐了一口说:“你也跟阿晶一样啊。”接着扔给她一盒避孕套,留下手足无措的幸乃独自面对。

尽管如此,那时候的幸乃也还是有朋友的。她至今都不后悔为小曾根理子顶罪的事。发自真心爱着她的父母、温馨幸福的生活、关于未来的耀眼梦想——理子会失去的东西太多了,而她自己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只要想到这个,无论是多么煎熬的审讯过程她都能忍耐。如果说还有什么让她挂念的,就是那样温柔的理子会不会为此内疚。幸乃完全不希望她为了自己而痛苦。

在儿童自立支援机构中,她学会了彻底封闭内心的方法。从机构出来以后也是这样把自己关在壳中一天天过下去的,可是正当她在心中质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着的时候,那个人出现了。敬介强行打开了幸乃的心,并且把自己的软弱也毫无保留地拿给她看,一次又一次帮幸乃卸下了心头的重担。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幸乃将如此强烈的觉悟藏于心中,全心全意地投进了敬介的怀抱。

想要了结自己的念头由来已久,可是却一直没能做到。无论是年幼的时候,上中学的时候,成年以后,甚至是现在。每当幸乃陷入绝望的时候,必然会有一个让自己活下去的人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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