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聪终于搞清楚了自己的所在,并且深深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回家。他明白那两个人一定会竖起耳朵听他这里的动静,所以他全身绷紧,一动都不敢动,连咽口水也小心翼翼的。
“可是……”
“烦死了,你只要闭上嘴听我的就好了。”
“对不起,我还是觉得不行。”
“闭嘴,不然我揍你了啊。”
钢管床发出“哐”的一声,紧接着是“好疼”的叫声。过了一会儿,又传来细弱的哭泣声,在哭声之间还能听到敬介压低的声音。
“不许哭。你只要闭上嘴听我的就好了。”
每当床铺吱嘎作响时,就会听到幸乃痛苦的喘息。抑制不住的冲动让阿聪慢慢睁开了眼睛——幸乃的右脚从床边滑了下来,月光照耀下,那条小腿苍白得如同假肢一般,却又如此美丽。
幸乃的脚随着一定节奏不停摇晃,渐渐地,两人的呼吸变得逐步一致。床铺机械性的晃动并没有什么色情的感觉,但也不会令人不快。
只是不知为何,阿聪一直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撕扯着,仿佛他所重视的某样东西正在遭受蹂躏。如同只剩下自己被遗弃在这世间一般的,不可思议的孤独感包围了他全身。
大气不敢出地忍了不知多久,阿聪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行为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只是不知不觉中裹在被子里的动静消失了,房间重又回归寂静。听着耳边仅剩的冰箱压缩机的低鸣,阿聪突然感觉到了空气的寒冷。
“对不起啊,幸乃。我……真的很抱歉。”
一段平静之后,传来了敬介的声音,那是阿聪从未听过的音色。过了一阵他才意识到,敬介哭了。
“没关系,不要紧的。我也不好,总是说些任性的话。”
应该是习以为常了吧,幸乃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在哄小孩一样。两人的关系居然如此自然地逆转了过来。
“你才没有说任性的话呢。我心里明明很清楚的,可就是怎么也控制不住。”
“不要紧,没关系的。不要哭了。”
“对不起啊,幸乃。我会努力的,今年一定会好好努力,你不要丢下我不管。”
“嗯,我不会丢下你的。加油吧,我们两个一起努力。”
“真的对不起啊,幸乃。谢谢你。”
“没有,我才是呢。谢谢你。”
确实应该分手了。感觉到幸乃拥抱着敬介的气息,阿聪如此确信地想到。幸乃对于跟敬介继续交往这件事,实在是太没有防备了。对于这种毫无防身之计的女人,敬介可是半点都不会留情的。他会闯进你内心最深处,毫无自觉地随意使用糖与鞭子,随意践踏别人的温柔,而且还不带丝毫恶意。正是因为没有恶意,所以才尤其恶劣。
只有敬介能拯救自己,但是与敬介待在一起,有时又会感觉到无药可救的寂寞。如果被这家伙遗弃,自己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因为那个能够理解自己并且需要自己的人不在了。阿聪有这样的自觉,同时也有相应的觉悟。
“你们两个挺像的吧?”第一次见到幸乃那天,敬介好像是这么说的。阿聪现在非常希望能够否定他这个说法。怎么可能会像呢?不过是刚刚认识几天的女人,怎么可能有自己这样的觉悟呢?反正她肯定会误以为有了恋人这个立场就算安稳了,关系就算确立了,可以尽情地撒娇了。所以才说他们必须要分手啊。在被敬介弄得体无完肤之前,还是赶紧撤退吧。
第二天早上,幸乃起得比阿聪还早,而且一脸幸福的样子。她在厨房里手持着平底锅忙活,鼻子里还哼着歌。
“啊,早上好。对不起,把您吵醒了吗?”看到阿聪,幸乃吓得浑身一震。昨晚的事在阿聪头脑中闪过。大概幸乃也是如此吧,所以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马上给您倒咖啡。”她的脸上又恢复了以往那种缺乏自信的表情。
“啊,没关系。我这就要回去了。”
“哎?不不,我已经把早饭……”
“不用了,我跟人约了有事。不好意思,敬介醒了以后帮我跟他说一声吧。”
说完这句,阿聪飞快地走出了房间。刚出玄关,他就点起一支烟。虽然听到背后传来开门声,但他并没有回头。
“今年一定会好好努力。”敬介在床上发的誓阿聪听得一清二楚,然而就好像这回事没有发生过一样,敬介的生活一成不变。
没有工作,每天都在弹子机房里自甘堕落。为不值一提的输赢或喜或忧,唯独暴躁的脾气与日俱增。即使一段时间没见,阿聪也完全能想象他跟幸乃是怎样的状态,这令他感觉非常丧气。
自从四月阿聪开始正式上班以后,敬介对他的依赖更胜以往。无论工作时间还是深更半夜,他都会毫不客气地打来电话,所说话语却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内容,只不过从敬介的抱怨中依稀也能够感觉到他的焦虑。一个人持续同一种生活这么久,就算是敬介也会感到不安的。
黄金周假期里,阿聪几乎每天都陪着他打弹子机,可是敬介粗暴的情绪却完全没有平复的迹象。虽然阿聪也想要帮他,但他自己刚到一个新环境,还没有完全适应,实在很难照顾周全。
快要进入梅雨季的时候,阿聪突然察觉到敬介有段时间没跟自己联系过了。因为不久前他才刚说过“我也差不多该去找个活儿干了吧”,所以阿聪满心以为那个人是忙着找工作去了,然而事实与他的期待大相径庭。八月第一个周六,敬介久违地打来一通电话,把他叫到了涩谷的咖啡厅。一碰面,阿聪就发现敬介身边坐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叫美香,我们不久前开始交往的,多多关照啦。”
敬介说话时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那个叫美香的女人也没有半点友好相处的架势,只是懒洋洋地说了句:“初次见面。”
阿聪一阵哑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盯着敬介。这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在此之前敬介已经不知多少次介绍自己的劈腿对象给阿聪了,但是这次的意义完全不同。阿聪与幸乃之间的关系,比他与敬介之前所有女朋友的关系都要深。
他与幸乃之间有着确实无误的友情,阿聪甚至认真地为她的幸福考虑过。当然,敬介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些的,可是他却一心只想让百无聊赖的美香开心起来。
“阿聪是哪种类型的人啊?”美香用手摆弄着金色的发梢,兴致缺缺地问道。她的年纪应该比自己还小一岁,无论是那双看着好胜心极强的大眼睛,还是试图掩盖廉价本质的夸张服饰,浑身上下无一不与敬介的口味完美契合,让人心服口服。
阿聪满心失望,几乎没怎么开口。当然,这场可以说是完全话不投机的会面,也并没有持续很久便草草结束了。
简单与两人道别之后,阿聪向车站走去,在即将过检票机前,他的手机响了。按下接通按钮,敬介的怒吼立刻传了出来。什么你也太不像话了,什么这是朋友该干的事吗,阿聪听着这些话,内心毫无波澜,不过为了让敬介平静下来,他还是道了歉。
“算了算了,你给我在那儿等着别动!”
喊完这句,敬介一个人跑来了车站。“那个人呢?”阿聪问他时故意没有用“女朋友”这个称呼。“我怎么知道!”敬介没好气地丢下这句话,径直往通向东横线的楼梯上走去。因为不能丢下他不管,阿聪无可奈何地追在后面。
坐在电车中,两个人始终一言不发。敬介直接塞上了耳机,而阿聪也没有跟他搭话的意思。一直到武藏小杉站都是如此,最后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又走了二十分钟,一直从车站走到了敬介的公寓。
敬介没掏钥匙直接打开了屋门,“你回来啦”的欢迎声立刻从屋中传了出来。此时是下午五点左右。
“啊,八田先生,好久不见。”
看清了阿聪的脸以后,幸乃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为什么她会在敬介家里呢?初次见面的人叫自己“阿聪”,幸乃却还是叫自己“八田先生”呢。
敬介不高兴地臭着一张脸,高声呵斥:“喂,幸乃,啤酒没有了!赶紧去买!”幸乃左眼周围有一大块瘀青,嘴唇也是肿的,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一声“好”,放下熨斗走出了家门。
“怎么回事啊,敬介?她那个伤,不管因为什么也太过了吧……”
阿聪率先打破沉默说道。可敬介并没有回答,只是烦躁不已地点上了一支烟,捻灭之后马上又点上了第二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