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审的第四天,八田聪终于得到了旁听机会。这天法庭上搭起了隔断,裁判长传唤了最后一位证人。
金城好美是作为检方这边的证人出庭的。在这个女人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有段时间与幸乃一起在儿童自立支援机构中待过。似乎是使用了变声器,她那毫无生气的声音在气氛肃杀的法庭中回响:
“那个……所以说,我也不是那么清楚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不过就是觉得阿敬挺可怜的,所以——”
面对检方这边的问题,她也就是有问有答,但是等到辩护律师提问时,她的声音却陡然抬高了许多。
“呃,不好意思,我稍微整理一下。你说的阿敬,就是受害者的家属井上敬介先生对吧?然后,你并不十分了解被告人与井上之间的关系?”
“是说关系啊……他们两个人各自的情况我倒是很清楚,而且两个人我都挺喜欢的……不过最近没怎么见过面就是了。”
“有多长时间没见过他们了?”
“这个嘛,就是说差不多一年……或者两年吧。”
“这一点很关键,到底是一年还是两年?”
“所以说,那个……可能三年左右吧……”
看着就没什么干劲的辩方律师无奈地叹了口气。每当证人发言时,法庭里总会零零星星听到一些嬉笑声。无论是法官、检察官、辩护律师,还是旁听者,甚至包括身为被告的幸乃自己,在场所有人中看不出有任何人是认真关注这场庭审的。
“不过啊,井上先生不是已经把借的钱都还上了吗?真是可怜呢。她也不是那种会杀人全家的坏人啊。”
证人说得越多,周围的气氛就越冰冷。最后,根本没留下什么特别有意义的证词,她就被命令退庭了。
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在八田聪心中扩散开来。就如同自己的存在被认可了一般,八田聪知道那个女人根本讲不出什么幸乃的事,她对敬介也完全不了解。清楚明白地知道那两人交往直到分手的整个经过的,就只有八田聪自己。
旁听席上开始议论纷纷,审判长看都没有看一眼便取下了眼镜。他面无表情地宣布,明天下午三点半将宣布判决结果,今日到此休庭。
想不到自己第一次旁听的审判竟然如此无聊,如同茶余饭后的闲谈一般。让八田聪强烈感受到这一点的,并不是证人随随便便满不在乎的语气,而是对审判已经毫无兴趣、一脸大彻大悟的幸乃。
八田聪坐在旁听席上,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了幸乃的笑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昏暗的房间中,幸乃冲着八田聪露出了一个寂寥的微笑。
那一天她应该也露出过笑容吧。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距离现在四年前的夏天。
◆
“对了,阿聪,这个,是我女人。田中幸乃。我们从上个月开始交往的,以后请你多关照啦。”
阿聪被叫到了涩谷的一家咖啡厅里,店内充满了香烟的烟气。井上敬介是他从小学时起的朋友,他把田中幸乃介绍给阿聪的这天,正是七月末,连日大雨终于放晴的一天。
“我是八田,请多关照。你多大了?”
“二十岁,比我小三岁。”明明是问女方的,不知为何却是敬介替她回答。
“这样啊,请多关照。”
八田聪敷衍地重新打了个招呼,也掏出支烟点上。原本打算过了二十岁就绝不再抽的,可是已经过去三年了,他依旧一点戒烟的意思都没有。
吞云吐雾间,阿聪抬起眼皮瞥了幸乃一眼。仿佛能透出血管一般的白皙皮肤,配上长长的头发,和剪得很整齐的刘海,眼睛像猫一样细长。幸乃的样子让人不由得联想起那种古老的日本人偶,完全想不到一向喜欢华丽风格的敬介会找个这种类型的女朋友。
“我、我叫田中幸乃。”
她的声音与外表完全不同,比想象中要低很多。幸乃只在喉咙里小声咕哝了一句,然后浅浅地鞠了一躬算是打过了招呼,连跟阿聪对视都不敢。她非常自卑地弓着背,嘴唇甚至还有些颤抖。
整个过程中基本都是敬介一个人在说话,所以当他中途因为手机响而招呼都不打地走出去后,突然而至的紧张感横在了剩余的两个人之间。
“看来总算是放晴了啊。”感觉一直等下去对方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阿聪只得无可奈何地先挑起话头。
“哎?”
“梅雨。今天早上的天气预报说的。”
“啊、啊啊,是、是这样吗?”
说完这句幸乃又沉默下来,而且看起来是没打算再说什么了。耳畔传来店内播放的乡村音乐。
“那个……幸乃是吧?你是哪里人啊?”喝了一口自己点的冰咖啡,阿聪继续问道。
“群、群马那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什么啊?”阿聪忍不住笑起来。
“是群马。”
“这样啊。那你是什么时候来东京的?”
“具体的我也……因为小时候开始就经常辗转各地……”
“是这样啊。嗯……”
幸乃的头比刚才埋得更深了一些,八田聪感觉自己还从没有被初次见面的人如此拒之千里过。光是自己一个人努力打圆场的感觉也太傻了,于是他将视线移向了窗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阿聪整个人都因为无聊而烦躁起来,所以当走回来的敬介笑着问他“怎么样?很阴沉的家伙吧”时,他瞬间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幸乃那边则更加明显,甚至露出了小狗与饲主重逢一般的安心表情。
“我当初也花了好长时间呢,因为她超被动的。有时候她自己倒也想主动找话题,结果反而更让人心累呢。”
说着,敬介摸了摸幸乃的头发,阿聪重又看了她一眼。简单来说,就是个完全让人看不出过去经历的女人。什么出身女子学校的感觉啦,家中有兄弟姐妹的感觉啦,这些在她身上都没有。
“你最近怎么样啊,说起来工作应该定下来了吧?”
话题一转,敬介问道。现在还是大白天,他就已经喝起了啤酒。他们这次见面与上一次时隔一个月。自从阿聪重考两年终于考上了横滨市内国立大学,而敬介从护理系的专科学校毕业一直打零工开始,两个人每天都混在一起。所以只是一个月没见,感觉上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了。
“嗯,已经定了。”阿聪略微点了点头。
“真的假的?哪家啊?”
“一个叫山县物产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