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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孙立恩看来,庄新浩的问题其实应该比较简单——这就是个代偿的事儿。
心肌梗塞的问题肯定是有的,要不然状态栏这个提示可就很没道理。而患者完全没有感受到过心梗所带来的心前区疼痛也是有的,无痛性心梗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而庄新浩的心电图也没有提示,这就引出了“代偿”的可能。
在他出现小范围或者慢性心肌供血不足的时候,身体的代偿能力让他的冠状动脉开始迅速生长出了“枝干”。而这就可能是代偿的原因。
心肌为了从冠状动脉获得足够的氧气供应,一般有两种代偿模式。一种是冠状动脉代偿性增粗——这样可以容纳更多的血液通过动脉。另一种则是代偿性增生,也就是从冠状动脉延伸出许多条微小血管,然后延伸到缺氧的地方。
从没有医疗条件,并且单纯延长生命的角度来看,这大概是人体能做到的“最优解”。但问题是,这些延伸出的微小血管本质上是个“敷衍了事”的举措。
原本堵塞的冠状动脉并没有被疏通,已经缺氧死亡的心肌无法再生。患者本人的生活习惯没有改善,导致原来冠状动脉堵塞的原因仍然存在——他仍然有很高的心梗再发概率。
而现在向其他心肌供血的主要通道是再生的不知名小动脉,这情况就更麻烦了。
新生的小冠状动脉动脉的直径更细,能容纳的血液流量也有限。它们很难满足心脏对于血流的需求。尤其是在需求突然增加的时候,新生的这些无名冠状小动脉根本不具有增加供应的能力。
同时,新生的小动脉往往是蜿蜒扭曲的——在人体的“葛朗台”原则下,它们每一条的供血范围都需要覆盖尽可能多心肌。而蜿蜒扭曲的血管本身在血流动力上就存在“巨大缺陷”。加之新生动脉直径很细,同时导致冠状动脉堵塞的原因尚未革除,这无疑又极大程度的增加了患者再发心梗的概率。
而对于医生来说,这么细的新生小动脉可是没有进行冠状动脉支架置入的可能的。
所以,孙立恩处理庄新浩的第一步,就是首先为他做一个心脏冠状动脉造影,然后判断一下,这些新生的小动脉到底情况怎么样,能不能坚持到庄新浩战胜新型冠状病毒之后。
如果评估血管的状况还可以,那下一步就继续维持抗病毒治疗并且加强监护。要是状况不行,那可能就得根据心内科的会诊意见决定是要做溶栓、支架、或者干脆进行搭桥手术了。
第1038章 选择
庄新浩的造影检查很快出了结果,造影证实了孙立恩的猜测——他的冠状动脉左降支上有多达六条新诞生的微小动脉,而这些血管中已经有两条被彻底堵死了。
彻底堵死的小血管再次引发了梗死,但由于面积较小且梗死的时间长,这样的梗死基本已经没有了症状。唯一能称得上是症状的,就是他心脏目前在低氧血症的影响下出现了心律不齐。
现在的难题重新回到了医生这一边,鉴于患者同时有高血脂症的表现,对他的干预就显得非常有实际意义。可问题在于干预时机——是现在就开始进行干预,还是等庄新浩康复之后再说。
何时对患者进行手术,这是一个在大多数时候需要仔细衡量的内容。
以往孙立恩所面临的患者往往没得选择,只要能上手术台,那就要马上开始手术——再拖下去,这人可就要没了。
但庄新浩的情况完全不同,他的心脏当然有风险,但是这个风险并没有急迫到需要马上进行手术的地步。
而对医生们来说,他们现在所面临的是一个二选一的局面。
庄新浩目前正处于轻症向重症转移的阶段,转移的原因是低氧血症对心脏所带来的额外负荷。他的心脏无法承担低氧血症的负荷,之后很有可能出现恶性心律失常甚至直接停搏。
但如果现在马上对他进行手术,那么就需要考虑术后的康复过程对他身体的负担,以及手术创伤本身所带来的影响。并且还得合并考虑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对于整个术后阶段的反应。
坦白的说,孙立恩非常怀疑现在进行搭桥手术……庄新浩能不能抗的过去。他目前的症状原因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导致的低氧血症,低氧血症引发心率失衡的核心关键仍然是供氧。如果能够维持住他的血氧水平,庄新浩的心脏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更加紧迫的问题。
但选择的困难也就在于此,没有一个医生——至少在现阶段,没有一个医务人员能够打包票,庄新浩的情况不会继续恶化。
这也就是为什么等到他彻底转阴后再择期手术变得困难。庄新浩真的不一定能够……等的到那一天的到来。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中,大约有八成到九成都是轻症。轻症患者只需要基本的治疗和支持就能够自行康复。但如何判断一个患者的疾病走向——确定他或她会不会从轻症转为重症甚至危重症,仍然是一个无解的疑问。
根据目前的一些经验,患有基础疾病、男性、中年或者以上年龄的患者转为重症和危重症的可能性更高。但这并不是绝对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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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开始玩俄罗斯轮盘赌了?”布鲁恩把这份报告扔在桌上然后用力揉搓起了自己的双腿。没办法,进入红区之后,胸部以上都应当被视为相对洁净区,他可不能用手去习惯性揉自己的胡子。“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开个盘,然后来赌一赌看目前落在我们手上的患者究竟是死于新型冠状病毒,还是低氧血症引发的恶性心律失常?”
“其实这两个没啥区别。”周策在一旁嘟囔道,“反正以现在的统计口径,这样的患者都算是死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
徐有容对伯纳德解释了一下这份报告上的一些中文内容后问道,“所以,心内科的会诊方案是什么?”
“患者目前的情况稳定,控制血脂之后可以考虑择期手术——前提是低氧血症不会继续加重。”陈学荣叹了口气,“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合并有心脏血管增生……这没人见过啊。”
“按照肺炎处理呢?”孙立恩追问道,“不要去考虑新型冠状病毒,只当普通的病毒性肺炎考虑呢?”
“得看肺炎的情况。如果是有严重的功能不全或者无法耐受手术创伤,那就是绝对禁忌。”王国南摊了摊手说道,“原有的禁忌症在咱们这儿就是个根本没办法拿来作参考的事儿。我们现在犹豫,就是因为无法确定患者能不能耐受手术创伤和康复期。”
“同时,我们也不能确定患者选择择期手术后,covid-19合并心脏问题,会不会他造成致命影响。”伯纳德·许医生补充道,“我个人觉得,应该首先考虑创伤更小的手术方案。用pci治疗冠状动脉狭窄可以吧?”
“我觉得可以。”袁平安赞同了伯纳德的意见,“虽然传统上不建议对有三支病变的患者行pci介入,但pci创伤小而且恢复快,同时也能确实有效的改善心肌缺氧情况。如果要做手术,这应该是目前最适合的方案。”
整个治疗组几乎都加入到了讨论中,只有马永芳医生还在外面调整着患者们的日常用药。
孙立恩对于现在的情况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原因也很简单——虽然状态栏的提示是蓝色,但这并不意味着情况不会有所改变。
状态栏的提示不是永久不变的,它既然能够通过改变前缀、调整字迹颜色深度来表示情况变化,那自然也能在情况允许的时候从蓝色变成黑色。蓝色的状态栏提醒不能保证庄新浩的情况安全,现在能够让医生们作出判断的,只有他们目前的经验。
“如果做搭桥,他需要多长时间的恢复期?”孙立恩决定从根本上分析一下问题,“他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到目前为止病程有多久了?”
“搭桥康复期至少要两周,病程的话……从有症状开始五天了。”袁平安迅速给出了答案,“在方舱医院查出他有心律不齐后,庄新浩就被马上送到了咱们医院。”
病程五天开始加重,这不是什么好现象。而两周的康复期,对于正在加重的患者来说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