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孙立恩不太清楚“做投资”和“偷听客人讲话内容”有什么直接联系,不过他还是决定去吧台那边见见这位老板——纸条的末尾写上的“钱临江”三个字,让他猛然想起了之前自己治疗过的一位病人。虽然还不能百分百确定这个钱临江,是不是就是当初那位躺在病床上,陷入闭锁综合征的患者,但是见一面至少不会有什么损失。
第875章 钱临江
钱临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那个有些陌生了的熟悉面孔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朝着孙立恩抬了抬右手,虽然动作艰难,但语带轻松道,“嘿,孙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孙立恩本来还有点不确定钱临江究竟是不是自己当年处理过的病人——毕竟一年多没见过面,对他的长相孙立恩并不怎么确定。不过,看到年轻的病人,以及他头上那块缺损的颅骨,以及有些艰难的动作,孙立恩顿时明白了过来——这肯定就是那个闭锁综合征的患者。
“好久不见。”孙立恩笑盈盈的点了点头,然后正色道,“咱们很久没见面了,这是件好事儿。”
“确实。”钱临江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动作看上去有些不太自然。“最好没事儿别去医院,尤其是没事儿别去见你。”
从四院出院之后,钱临江确实是打听过孙立恩的情况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看上去像是要被人毁掉职业生涯的小医生,居然是整个第四中心医院里最厉害的诊断医生。而且专门处理他这种“疑难杂症”。闭锁综合征的发病率极低,而且绝大部分三甲医院的医生都没有见过这种病人,要不是孙立恩发现了他的异常,并且及时诊断出了他患有“闭锁综合征”,那钱临江很可能就会被诊断为“植物人”,然后在病床上躺到痊愈或者死亡。
从他现在动作还有些不方便的角度来看,如果没有被诊断出闭锁综合征,那他最大的可能就是躺在床上,然后逐渐死于肺部感染。
“不来见我,说明你的问题恢复的不错。”孙立恩诚恳的回答道,“你看上去气色挺好的。夫人呢?她今天不在店里?”
“我们离婚了。”钱临江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然后他阻止了孙立恩道歉的动作,“其实这也是能猜得到的嘛。你想,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回来以前的记忆,我甚至不知道她和我是怎么认识的,我们之间都经历了些什么。就连语嫣……我都记不得她究竟是长什么样子,什么时候张嘴叫我‘爸爸’……”钱临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苦笑道,“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她生下来就是替我挡了这一遭,要不然,我怎么会什么都记不起来呢?”
这个话题实在是太沉重了,沉重到孙立恩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钱临江的地步。他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才说道,“斯人已去,就应该更加珍惜现在,好好生活啊。”
“我也是这么劝自己的。可是……舒曼她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钱临江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叹了口气道,“我也能理解她。自己的丈夫突然变成了陌生人——完全记不得以前和自己的经历。女儿出了意外事故……没了。丈夫居然连女儿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我刚出院的时候身体还不好,晚上偶尔还得让她扶着我去厕所……”钱临江的表情里全是惋惜和同情,“我要是她,可能早就崩溃了。可她还能等上足足半年,等我差不多恢复好了,才跟我提离婚的事儿。”
孙立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听到这样的故事后续,这让他不仅产生了一点动摇——对于钱临江这样的病人,当初如果他不插手……会不会结果更好一点?
当然,动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来给孙立恩做什么思想教育培训,他也能明白这么一个非常简单且朴素的道理,“你的烦恼,其实就是别人的幸福。”
诚然,钱临江失去了自己过去的记忆,而且看上去似乎肯定是要落下残疾行动不便的。但他至少活了下来,至少还有机会开这么一家咖啡厅,用来铭记和凭吊自己离世的女儿。
这样的结果当然不会是最好的结果,但也绝对不是最差的。毕竟他还活着。甚至还有余力自谋生活。
“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个段时间能够安静一下吧。”孙立恩想了想,决定把杨建强的故事拿出来做个“例子”。当然,出于保护病人隐私的角度,他隐去了患者的姓名和病情,只是大概说了说同样的故事——丈夫失去了记忆,但仍然爱着妻子。在“热心人”的帮助下,他在出院的时候,又重新拥有了一段堪称幸福的情感生活。
“我说这个故事,倒不是想让你去羡慕嫉妒这对情侣——他们的情况其实才是少数情况。”孙立恩说完了故事,然后认真道,“只不过我总觉得……在情感生活里,有一些坚持总是好事。如果你确实对她有动心的地方,或许等她整理好了心情之后再尝试一下也不差。”
孙立恩并不是什么有丰富实战经验的“情圣”,他这辈子统共就喜欢过两个姑娘,前面那个还是没有成功过的暗恋。而和胡佳的事儿嘛……他是被追的那个。这个经历就更谈不上是“成功经验”了。他会对钱临江说这个话,主要是因为看到了他头上那个“沮丧”的状态栏。
作为医生,除了治病之外,对病人提供精神安抚也是治疗的重要过程。虽然钱临江已经出院,而且现在也不是在医院里……但这并不妨碍孙立恩对他做一些提醒和安抚。
就当做是那杯送的咖啡的回礼吧。孙立恩这么想着,然后看着面前的钱临江——他头上那个“沮丧”的状态栏看上去确实淡了一些,似乎心情有所好转的样子。
“好了,说正事儿。”钱临江喝了口水,然后对孙立恩道,“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不过……自从出院之后,我就发现自己的耳朵好用了不少。这个大概算是意外之喜吧?我听那边的程序员说,你们打算搞个模拟人体的软件?”
“额……是的。”孙立恩点了点头,他在听到了杨建强和吕静安的解释之后,其实已经准备放弃这个念头了——这么大一笔投资,这么久才能见到成果,而且成果还未必能够在三年后见到……四院也不是地主家,就算是,那也没有这么多余粮啊。
“这个投资挺大,单靠你们医院,很难做出来。所以,我个人有个不太成熟的建议。”钱临江说道,“你们医院可以把这个想法和相关的训练数据拿出来,作为投资入股。我再给你们联系一家公司,让他们把其他的事情都搞定。你们只需要配合开发,然后提供数据就行。”
第876章 无奈之举
钱临江的提议孙立恩不可能不心动。但这事儿……他就算心动到小鹿乱撞也没用。
作为公立医院,四院当然不可能花这么大一笔钱去开发一个用于培训规培生的系统。从经济层面考虑,和专业软件公司合作入股当然是最合适的选择。
但……这些数据,四院是绝对不可能拿出来交给别人的。
医院对于病人的数据有保密的义务,除非获得病人本人同意,又或者取得相关部门的批准和许可,否则,这些数据永远只能留存在四院的档案库里——门诊病历需要保存最少十五年,而住院病历则需要最少保存三十年。
更何况,按照孙立恩的设想,老东西以前用于训练的病例才是最适合用来训练诊断医生的“题库”。如果只是四院自己开发自己应用,那这些数据还有给综合诊断中心用一用的可能。如果引入外部软件公司,那这些数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出来。
“多谢您的好意……”孙立恩左思右想,却只能先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我们医院用病例和数据入股,引入其他公司进行合作开发这个事情……牵扯太大。这不是我能做主的……只有回去之后上报,才能知道结果了。”
“你要是一口答应下来,我反而会担心你太小看了这个软件的意义。”钱临江不以为意,反而看上去放心了不少,“这个想法很多公司都有,但是他们总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商业化角度。或者能够勉强看到一些角度,却没有足够的资源推动这个工作。”钱临江认真道,“这是个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如果有这个机会,我还是很希望能够做点什么的。”
钱临江说的认真,孙立恩则听着苦笑。他非常肯定,现在这个设想已经彻底走进了死胡同里。在他看来,要想让这个软件顺利诞生,那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四院和吴友谦带领的那支开发老东西的团队一起合作,利用现成的资料库进行模拟。资金方面,四院承担一部分,而开发团队通过自筹资金或者申请国家立项进行。同时,四院至少还需要作为合作方,提供一大批规培医生配合团队进行试验。
第二种可能嘛……那就是四院和自家的中富医院合作。两家医院目前已经是附属关系了,而且之间的合作还相当密切。四院带着中富医院,然后共同投资对软件进行开发——大部分出钱的工作,都得交给中富医院乃至中富集团完成。
如果走第二条路,法规上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自家的开销那可不小——中富医院现在还在建设成长期,远没有到能够自行造血甚至反哺集团的时候。这两年间,中富集团每年都要给医院输注不少资金,从而才能维持住整个医院的运转。要是再加上这么一个投资……这负担绝对不小。
于公于私,孙立恩都更倾向于和吴友谦以及他的团队合作。但现在的问题是,老东西距离完成都还有很远的距离,现在再搞这么个东西,人家究竟有没有这个余力尚不可知。而且国家资金的申报,也远没有那么简单。
和钱临江又聊了几句之后,孙立恩这才回到了杨建强和吕静安那个桌子上。
“刚刚碰到了一个……老朋友。”孙立恩大概解释了一下自己过去干了点啥,“他对这个也挺有兴趣的,不过我感觉可能搞不成。”
“这个事情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做的事情。”吕静安点了点头,她刚刚和徐有容聊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大概明白过来综合诊断中心的独特地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诊断中心目前在四院体系中的地位比较超然——作为一个部门,诊断中心并不需要盈利,同时也不依赖于医院的拨款。除了工作人员的关系还在四院以外,几乎就是一个独立的小天地。
也许宋文还在院长的位置上时,这个超然地位还能继续保持下去。可一旦院长换了人,除非是让柳平川或者刘堂春顺势补上,否则新来的院长一定会朝综合诊断中心下手。别的暂且不说,至少要把整个综合诊断中心捏在自己手里才行。
如果要让综合诊断中心自己挑头,用武田的投资来搞这个软件……那可就犯了大忌。甚至不需要等新来的院长动手,宋文自己就得先把综合诊断中心给拆了。
在任何一个单位里,一把手们都不可能允许自己手下有一个自己无法干预的部门存在。这不光是为了维护一把手的权威,更是为了保证整个单位的团结和统一。所谓领导责任,不光要有责任,同时也有相应的权利和义务才对。下属部门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石头疙瘩,万一以后惹了麻烦,领导还要担责任——这上哪儿说理去?
这套软件本质上也有这样的麻烦——软件研究必须使用综合诊断中心现有的,法规上应该由四院进行管理的数据。这样的“工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交给综合诊断中心,以及和它有密切经济来往的,国外的医药公司去完成。
这种弯弯绕绕的事情,杨建强理解不来——他在感染脑包虫之前就理解不了这种事情。吕静安的情况比他强点,但也需要琢磨一会之后才能明白这里面的深意。
徐有容比吕静安强一点。在听到了这个投资规模和研发周期之后,她就自动给这个工程判了死刑。为了让对方明白这一点,她费了不少口舌,才让吕静安“顿悟”了他们无法独立推动这个计划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