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孙立恩上午一直试图挽留患者,让陈潇马上接手手术复位治疗的原因所在。
但……医生不能完全推翻未成年患者监护人的决定。在家属明确表示拒绝在本院治疗的情况下,孙立恩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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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陈潇的一瞬间,孙立恩顿时觉得自己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他倒不是盼着陈潇得个什么骨筋膜室综合征——孙立恩的内心还没有这么邪恶。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还没有发生但发生可能性很大的致命症状。
就像是感染患者的脓毒症、创伤患者的dic、呼吸内科患者的呼吸衰竭……你明知这些重症患者随时可能陷入这种危险症状中,但却不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时候发生。这种感觉至少是孙立恩最担心最害怕的。
“你先坐下。”孙立恩打开了房间里的灯,示意陈潇找地方坐下。然后直接给院办打了电话,“你好,我是急诊孙立恩。”
“孙医生。”电话那头的院办工作人员很明显知道孙立恩是个什么人,“有什么事儿啊?”
“我这边有个病人,需要急诊手术。”孙立恩在电话里说的非常自然,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程度的不自然。“未成年人,但是联系不上家属。”
“需要授权是吧?什么问题?”孙立恩找院办要手术授权的频率绝对是整个四院里最高的。别的医院里一年能有个一两次紧急手术授权就已经算是频率很高的了。而孙立恩……他一个人一年就能请求三四次。
其实请求紧急手术授权倒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孙立恩每次的授权申请都完全符合相关要求,并且也从来没有惹出过什么麻烦。因此,院办的工作人员们其实都还挺“信任”孙立恩的。
“骨筋膜室综合征,右臂上的。”孙立恩这边回答的非常顺溜,“其他的相关检查还在补充进行,为了抢时间,请你们先开始流程。”
“知道了。”院办那边很痛快的答应了孙立恩的要求,然后挂掉了电话。
而孙立恩则放下电话,开始对面前这个小朋友进行“串供”。
“你记得自己父母的电话么?”该提问的还是要问,虽然之后可能会给自己惹上麻烦,但孙立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决定冒一次险。
大不了被扣工资甚至罚款,这些事情他现在还真不怎么在乎。
一个十四岁的小男孩的一条胳膊乃至一条命,值多少钱?这个问题,孙立恩也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一定比医院的罚款上限更高。
“不记得……”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我平时都是记在手机里的……”他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把手机掏出来翻了翻,“额……这台手机里没有记。”
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孙立恩有些诧异,但这种情况简直不要太好。他继续问道,“有什么手段能够联系到你父母或者爷爷奶奶的?微信电话之类的有没有?”
“都没有。”陈潇继续摇着头,他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回答着孙立恩的问题。“我爸妈不用微信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今天晚上他们两个都有事情,下午四点就出门了。”
这就是明显在胡扯了。孙立恩非常肯定,陈潇的母亲当时是用微信交的费用——她的那张缴费单现在还在桌上放着呢。
本来打算直接跟陈潇对好口供的孙立恩竟然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而陈潇则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声说道,“我也问过朋友了,他们说要绕过父母同意授权做手术就只能这样……”他看着孙立恩,认认真真的说道,“我才十四岁,我不想下半辈子都没有右手。”
孙立恩点了点头,有了这句话那就其他都好办了。“你跟我来。”他站起身子,用办公室里备着的三角巾先简单固定了一下陈潇的胳膊后,带着陈潇往外走去。“你刚才的回答挺不错,别人问你也要这么回答——没问题吧?”
“放心吧。”陈潇点了点头,“刚才那些话……其实也不是我在撒谎。”
第738章 争取
陈潇很上道,这让孙立恩心里的压力减轻了很多。
作为一名普通的医生,患者都这么说了,那医生通过既定渠道申请进行急诊手术也算非常合理且正常的行为。虽然心里压力轻了不少……但第一次干这种事情的孙立恩还是有点紧张。
好在抢救室里的医生们也没有起什么疑心,他们对孙立恩“脸黑”的事实已经都快到了麻木的地步。不就是下班的时候在第九诊室里见到了一个骨筋膜室综合征的小朋友嘛?下了班之后遇见急性胰腺炎和大力水手综合征的事情孙立恩也不是没干过。
在处理他的骨筋膜室综合症之前,医生们首先要进行一些准备和基础检查。而趁着这个功夫,孙立恩则去联系了骨科今天的值班医生。
“今天值班的是林亚男医生。”骨科那边接电话的是个孙立恩不认识的人。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孙立恩的请求作出回应,“林医生这边现在没什么事,可以直接进手术室做准备。”
“让林医生现在就带组进手术室吧。”孙立恩对这个手术安排相当满意——毕竟林亚男身为袁平安的夫人,整个求学生涯都是在同协度过的。她来主刀手术,想必把握十足。
袁平安还在忙着总结唐敏的病例资料,要不然孙立恩还真想让袁平安来负责对接——人家夫妻两个在四院工作活生生搞成了异地恋,一个礼拜下来都见不了几次面。能多一个见面的机会也是好的。
不过这种事情属于锦上添花,目前还不是最紧要的事情。孙立恩结束了通话,转头拿着手术说明,去找陈潇开始做术前谈话。
“因为联系不到你的父母,所以术前谈话就只能先跟你做了。”孙立恩特意打开了自己手机上的录音,然后说道,“为了程序合规,所以我这边开始进行录音留档,没问题吧?”
陈潇脸上有些见汗,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孙医生你正在录音,开始吧。”
“姓名?”“陈潇。”“年龄?”“14岁。”两个人用几乎是例行公事般的速度开始进行询问对答。而越是谈话,孙立恩就越佩服面前这个小伙子。他的思维相当清晰,而且回答几乎就像是为这次“有预谋”的紧急授权手术量身打造的一般。
陈潇非常痛快的承认了自己目前无法与父母和任何直系或者间接亲属取得联系。并且宣称自己来医院,是因为疼痛突然开始减弱,而且手臂感觉有些麻木。
孙立恩花了两分钟完成了对陈潇的术前谈话,然后顺利拿到了院办给予的紧急手术授权。与此同时,抢救室内的医生也完成了对陈潇的术前检查——主要是探了探他的尺动脉,并且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在获得了一声惨叫般的喊疼之后,孙立恩关于“骨筋膜室综合征”的诊断得到了抢救室内医生们的一致认同。
术前准备工作里需要做的也不算太多。除了找一套病号服给陈潇穿上以外,就是提前开始注射头孢哌酮钠舒巴坦钠。
对于患有骨筋膜室综合征的患者来说,肢体所面临的最大风险就是感染和出血。而处理骨筋膜室综合征的主要治疗手段是切开减压——这就等于在原本的皮肤屏障上开了一大堆巨大的创伤口。虽然术后使用vsd持续负压吸引也是治疗的重要组成部分,但vsd外面的那圈“保鲜膜”可比不上皮肤隔绝病原体的效果好。因此,骨筋膜室综合征的患者都需要预防性使用抗生素以对抗潜在的感染。
而陈潇需要做的手术可不止单纯的骨筋膜室综合征这么简单。他的骨折还没有得到处理呢。
骨骺部分的骨折需要进行体外固定,而且固定起来也比较麻烦。但和骨筋膜室综合征切开术一起做至少有一个好处——他的问题能够在一次切开中同时解决掉。
孙立恩看着陈潇被固定在转移床上,然后被推往手术室。当床经过了孙立恩身边时,他低声对陈潇道,“你很勇敢,做的好。”
陈潇则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用完好的左手朝着孙立恩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随着板车离开了抢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