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我以前是个工程师。”没想到迈耶连连摇头道,“在我签署合同参加国防军以前,我在斯图加特的奔驰工厂里任职。”
“那您这种天赋是什么时候展现出来的?”孙立恩更好奇了,他转身对老班长道,“这人真是绝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厨师,也不是美食家——他以前在奔驰工作。”
“啥奔驰?我看他就是个笨吃!”老班长气鼓鼓的原地转圈,“我做的菜哪儿不合适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没想到迈耶对于自己的天赋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一无所知,“我高中的时候在英国交流过,当时我还觉得鳗鱼冻是一种非常好吃的街边小吃……”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有些恶心犯呕的表情,“我严重怀疑那个时候我的脑子有点问题。”
孙立恩把之前晚宴上菜品的小遗憾,以及刚刚迈耶嘟囔的“红烧肉糖烧过头”的评语转达给了老班长后,重新看向了迈耶。
“迈耶·穆勒,男,28岁。颅脑损伤(1459.48.33),颅骨缺损(1457.32.18),食欲亢进(1435.37.15),异地口音(1422.25.48)”
前面两个状态还算情理之中,不过这个……食欲亢进和异地口音是怎么回事?孙立恩看到这里忽然一愣,然后苦笑了起来。
“你笑啥?”老班长看着孙立恩突然开始发笑,顿时紧张了起来。食堂里已经有一个神经病一样的德国人了,要是再来一个发了神经病的中国医生,他可能也得疯。
“我……我笑他。”孙立恩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自己不去医院也能看到罕见病嘛。他没搭理老班长,反而笑着对迈耶道,“你以前说英语的时候,不会带这种……口音吧?”
“当然不会。”迈耶耸了耸肩膀,做出了一个非常老外的摊手动作,“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去的是柴郡。”
“那你现在为什么会用这种口音说话呢?”孙立恩继续问道,“哦对了,我还没听过德语呢,早上好用德语怎么说?”
“这种口音说起来顺口啊。”迈耶非常自然的回答道,然后他准备应孙立恩的请求说一句德语。但刚一张嘴,他整个人却楞在了原地。
孙立恩盯着迈耶的动作,过了几秒钟后笑着问道,“是不是话到嘴边就说不出来了?”
迈耶非常严肃的点了点头,然后对孙立恩道,“我这是怎么了?”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不过……我感觉你能上新闻了。”孙立恩摸遍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兜,然后找出了纸笔递了过去,“如果感觉自己说不出来的话,你能写出来么?”
迈耶虽然还有些困惑,不过依旧照做了。“gutenmorgen”这两个词从他笔下流畅的出现,他举起了自己手里的纸,有些欣慰道,“感谢上帝,我还能写。”
“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吃的菜……有些不够档次,不够精致?”孙立恩点了点头,继续问起了问题,“比起普通的沙拉,你更愿意吃那种由大厨精心制作的菜肴?”
迈耶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那当然啊,有好吃的东西,谁会愿意去吃那些粗制滥造喂兔子的食物?”
孙立恩用笔在纸上快速记了两笔,然后对老班长道,“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同志,有话你就直接说吧。”老班长翻了个白眼,“我还赶着回去做菜呢——中午的菜可还没炒完。”
“好消息是,这个德国人确实是脑子有病。”孙立恩非常认真的解释道,“不过坏消息是,他挑的那些不足,应该是真的存在,而不是他在吹毛求疵。”
第634章 拱火
多亏了吴友谦和老东西所在的治疗组,孙立恩对于病例的见识远超同年限的普通规培。也多亏了老东西“全科辅助”的定位,哪怕是神内的疾病,孙立恩也有所了解。
孙立恩之前询问的问题有神经内科诊断的两大特征——定位诊断和定性诊断。定位诊断用来判断导致症状出现的脑部区域,而定性诊断则用来判断这种症状是原发或者继发,一过性或者持续性。
孙立恩的诊断有两条,他认为自己面前这个迈耶有两种少见的脑创伤后遗症——美食家综合征和异地口音综合征。
神经内科上的综合征就这点好,疾病的命名和内容表现高度一致。美食家综合征意味着患者出现了食欲亢进和挑剔食品的症状。而异地口音综合征……则是患者发生了口音变化,且难以自己恢复。
疾病的影响简单易懂,而且对患者没什么伤害——甚至在旁人看上去还有些滑稽。孙立恩最喜欢这种综合征了。
不会对患者带来病痛折磨的疾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能完全算作是疾病。至少孙立恩更愿意把这种事情当成是“命运的小小恶作剧”来看待。
“你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虽然只是一个“恶作剧”,不过既然是疾病的一种,那身为医生,孙立恩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迈斯进行一些解释,“人的大脑是一个非常复杂而且精密的结构,它所遭到的任何一点损伤,都有可能在人身上表现出巨大的差异。”
迈斯听的若有所思,“所以……我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我头部受过伤?”
“这个我需要再看看你的病历才能确定,不过这样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忽然问道,“不过有一点我不太确定——罹患了美食家综合征的患者很多都会伴随着食欲亢进的问题。如果不加控制,非常容易出现体重问题……”他又看了一眼迈斯状态栏里的“食欲亢进”后继续道,“可是在你身上,我似乎没有看到这种情况。”
“你的意思是,我会一直觉得很饥饿?”迈斯稍稍一愣,然后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
按照迈斯的说法,自从自己醒过来之后,他就无时无刻不被饥饿所折磨着。虽然还不至于到“令人发狂”的地步,但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人感觉相当难受。
这可是孙立恩没有想到的答案,他还以为迈尔斯是那种“有症状但是不太严重”的类型——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状态栏不够敏感,所以没有及时淡化“食欲亢进”的提示。
“那你为什么没有和医生说?这么长时间里你就一直忍着饥饿?”孙立恩越来越觉得奇怪了,这个德国维和士兵真的只伤到了右侧大脑皮层、基底节区或者边缘系统结构?如果他的这种隐瞒症状的行为确实是病理性的,那就说明状态栏和他的主治医生都有失误——迈斯并没有完全好转,恰恰相反,他的情况可能正在恶化中。
“因为按照热量计算,我应该已经吃饱了。”迈斯一本正经的回答着孙立恩的问题,完全没有表现出什么病理性的症状,“我算了一下,要缓解这种持续的饥饿所需要摄入的热量,是我平常摄入热量的十二倍左右。这很明显已经超出了‘饥饿’的范畴。”
“你这不是很清楚么?”孙立恩奇道,“那为什么不报告给医生?”
“因为它对我并没有什么阻碍。”迈斯解释道,“持续保持饥饿,能够让我维持对食物的兴趣。同时它还能催促我尽快完成手上的工作,甚至还能帮助我持续清醒。如果代价只是它本身的话,这笔交易其实挺划算的。”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也不敢肯定迈斯这迥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究竟是德国式方脑袋的运行规律,还是他伤到了控制逻辑思维的中枢神经。
“这样挺好的,我并不希望把这个毛病治好。”迈斯看着孙立恩在原地眨巴眼睛的样子,想了想强调道,“能够品尝出一道菜的一层又一层的口味,我觉得这样挺好——就算一直饿着我也完全可以接受。”
“想让你重新变成以前那个觉得鳗鱼冻很好吃的德国人其实是很有难度的。”孙立恩解释道,“不过我们应该有办法解决一下饥饿感的问题。”
以往国内收治的病人里,出现美食家综合征的并不算太少。对于治疗这样的病人饥饿感,医生们已经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给患者用颠茄片或者颠茄合剂。通过颠茄制剂减缓平滑肌蠕动,增长胃排空时间。通过增长胃排空时间,反射性影响摄食中枢,从而抑制饥饿感。
“这套方法其实比较容易,甚至不需要打针,只要吃几片药就行。”孙立恩学着迈斯的样子摊了摊手,“吃完药之后,你的饥饿感很快就能消失。持续几次之后,这种难忍的饥饿感就能够被控制起来了。”
“那口音的问题你能解决么?”比起吃饭,迈斯显然更注重于自己的口音问题。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德国士兵,前奔驰工厂工程师只能说带着白金汉郡口音的英语,这势必会对他未来从军的道路造成阻碍。
不过这个问题,孙立恩就没什么办法了。“异地口音我解决不了……可能所有医生都解决不了。有些病人在一段时间的康复后自然而然就会好起来,有些则不会。这个问题并不是医生能解决的。”
迈斯听到这里,沮丧的叹了口气,“好吧,看来我以后只能想办法去英国工作了——但愿迈凯伦能把我招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