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重了是什么意思?癫痫发病的频率变高了?”徐有容听到这里开始有些感兴趣了,“还是每次癫痫的发作时间更久?”
“治疗过程中有三次左上肢麻木无力,然后四肢抽搐,意识丧失的症状。和之前癫痫发作前的症状一模一样,而且醒后左上肢仍然麻木无力,目前无力的区域已经从左手指延伸到了前臂近端的位置。”沈夕严肃道,“癫痫多次发作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严重问题,可是他的上肢麻木蔓延,这我就觉得很不对劲了。”
病情持续,说明标准治疗并没有对他的癫痫产生效果。这可能意味着沈夕堂弟的癫痫比较顽固,苯巴比妥和左乙拉西坦的效果不够——也许需要调整用药方案。但病情进展的味道就很不对了,这说明沈夕堂弟所遇到的问题很可能要比癫痫更深一层,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癫痫,而这引起了癫痫的原因并没有受到苯巴比妥和左乙拉西坦甚至甘露醇的影响。仍然在进一步恶化。
徐有容凑了过来,低头看起了孙立恩手里的病例。而孙立恩则把关注的重点转移到了二院的后续诊断方案上。
“他们在怀疑中毒?”孙立恩看着病例里的一连串最新的检查报告若有所思。二院的怀疑确实是一个方向,这种从肢体末端开始向上延伸的感觉麻木和无力,的确和某些中毒症状所导致的部分脑神经损伤类似。再加上之前被当成单纯脱髓鞘,而没有进行后续检查的战军的哥哥战浩的病例,孙立恩有足够理由相信,二院的神内科医生们被主任吊起来用鞭子抽过了。
要不然怎么会首先怀疑中毒呢?这症状明显不对嘛!孙立恩在心里腹诽着,脱离中毒环境之后,中毒症状应该出现好转才对。当时战浩的病情出现反复,是因为第二次摄入了含有铅的腊肉所致。任何中毒症状在脱离有毒环境后,都应该至少出现缓解或者停止进展。哪儿有离开中毒环境之后反而恶化的?
如果不是中毒,那又是什么疾病会导致癫痫,并且苯巴比妥和左乙拉西坦对其无效呢?
推理到了这一步戛然而止。孙立恩沮丧的发现自己并不具备继续推理下去的能力——作为急诊医生,他对这两种药物都不太熟悉。尤其是在分析到作用机理上的时候更是如此。这其实也难免,医院里使用的药物只怕有几百上千种,除了老东西以外,孙立恩怀疑整个宋安省甚至全国都找不出来一个能背下所有药物作用机理的医生。
“我觉得中毒的方向可能有点问题。”孙立恩和徐有容大概交流了几句,然后对有些焦急的沈夕说道,“二院那边可能有点太在意之前的失误了……”这话其实孙立恩自己都不信,二院那么大一家三甲医院,会因为一个单独案例而特意强调诊断方案实属罕见。更大的可能是,接诊沈夕的主治医生就是之前接诊战浩的那位——战浩的重症铅中毒居然能从神内医生的眼皮底下划过去,甚至险些造成医疗事故。这势必会对那位医生造成严重的心理阴影。
“那怎么办?孙哥你们科里能接受么?”沈夕显露出了真正的来意,他带着病例来这里的最主要目的,其实还是想让自己的堂弟来诊断中心接受治疗。“二院那边的水品……说实话我不太放心。”
二院的水平其实挺好的。孙立恩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看着二院神内连着两个病例都栽到了他手里,这话他实在是不太好说出口。
“这个病例我觉得可以接。”负责初步审核的徐有容干脆从孙立恩手里拿来了病例开始详细阅读,几分钟后,她给出了自己的意见,“这种进展性的不明原因神内疾病有介入的价值。二院那边对处理这种类型的疾病能力稍微差了些。”
翻译一下就是“这种病可能很危险,二院的水平我信不过”。孙立恩点了点头,徐有容都这么说了,那看来确实有接下来的价值。
“可以,你和那边联系转院吧。”孙立恩点了点头,他对这个患者也挺好奇。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也想知道苯巴比妥和左乙拉西坦都无效的癫痫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今天能转过来么?”
“没问题。”沈夕大喜过望,他早就听科里的其他前辈和老师们抱怨过,诊断中心的病人接受标准高的不是一般。他本来对转院来诊断中心看病的期望并不大,带着病例过来只是想听听看孙立恩这边对堂弟的病情有没有什么别的看法。没想到还真办成了转院。“我现在就去联系,今天中午之前就让人过来!”
“那你先去办手续。”孙立恩点了点头,指了指徐有容手里的病例,“这个病例我们复印一份,病人过来的时候,把二院那边最新的检查报告之类的都拿过来。”二院的神内水平可能不是很高,但检验科的水平还是挺不错的。拿着现成的检验报告,哪怕没有查出什么异常,至少也能帮孙立恩他们在之后的诊断中尽快排除一些问题。
沈夕离开后,布鲁恩也凑了过来。他看不太懂中文,但听徐有容复述问题不大。听完了大致内容后,他若有所思的搓了搓下巴,“这个症状描述听起来像是手套状麻木啊。”
“你怀疑急性脱髓鞘?那进展的有点慢了。”徐有容对这个意见不是很看好,“手套状麻木一般都是两侧对称,而且发病的时候就已经是整只手一起麻,他的进展不太像。”
孙立恩也凑齐了热闹,“很多手套状麻木的患者来看病的时候都是症状很明显了才来,而这个患者入院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癫痫——癫痫的发病症状比较明显,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先入院然后才发现了正在进展中的手套状麻木呢?”
“有点牵强,不过勉强说的过去。”徐有容点了点头,“你是觉得他这个手套状麻木的原因和癫痫有直接关系?”
“你不是这么想的?”孙立恩瞪大了眼睛,“我还以为你认准了这一点才让人转院过来的。”
徐有容摇了摇头,“你觉得癫痫是因为左侧肢体麻木的原因发生的,我怀疑有一个更根本的原因同时导致了癫痫和肢体麻木。”这个解释有些拗口,不过孙立恩还是听明白了徐有容的意思——癫痫是脑内部分区域不正常放电的表现,徐有容觉得有某种疾病导致了不正常放电,并且进展为患者的一侧肢体麻木。而孙立恩的判断是,肢体麻木和脑内放电异常实际上是同一个区域内的异常。两种推论在现有证据下都能成立,但两种推论所引导出的诊断方向和思路却大相径庭。
第530章 各有所图
思路不同,但至少一开始的手段没有区别。在病人和其他资料一起来到四院以前,孙立恩等人谁都没有办法搞清楚患者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等人送到之后,我带他去做mri吧。”徐有容挺少见的主动揽下了陪伴检查的工作,“孙医生你也来么?”
孙立恩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打算再去一趟药剂科。”他伸了个懒腰,顺便又喝了一口黑咖啡。
徐有容闻言一愣,连忙开始低头找起了病例报告,“钱爱武的情况有反复?”
“啊?”孙立恩被徐有容的这个反应弄的也有些糊涂,愣了几秒钟后他才明白徐有容哪里搞错了,“不是不是,我是想去问问看苯巴比妥和左乙拉西坦的作用机制。”
“你想通过这个来排除一下病因是吧?”徐有容恍然大悟,然后停止了手里找资料的动作,“我还以为钱爱武又出问题了。”
钱爱武现在是综合诊断中心里所有医生最关注的对象。原因也很简单——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她的处境甚至比小嫣然还可怜。疾病带来的痛苦已经算是最简单和最轻松的伤害了。她的一双儿女用“反目成仇”来描述都算是在过度美化——眼珠子都掉了一个,哪里是用“反目”就能概括的!
钱爱武每天的情绪都很低落,就连进食都比正常所需少了一大截。为了让她尽快康复,并且让她摄入足够的卡路里和蛋白质,布鲁恩不得不为她再次开出了营养液作为补充。这次有了之前的经验,布鲁恩至少知道每天记录下钱爱武摄入的食物总量,然后在下午五点左右请营养科来计算需要补充的营养物质和卡路里总量。
她人虽然醒了,但护理和后续的治疗难度一点都不比昏迷的时候小。
“今天下午心理科的医生会过来做一个前期的评估。”周策在一旁提醒道,“根据评估的结果,可能要对她进行药物或者心理干预。”
“最好别用药。”孙立恩挠了挠头,“又是抗生素又是营养液,再加个精神药物……鬼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药物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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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俩药的作用机制都还不明确,苯巴比妥有两种比较流行的假说——不过都还缺乏决定性证据证明。至于左乙拉西坦,除了知道它的分子形式和主流抗癫痫药物不同以外,连一个相对有说服力的的假说都没有。”韩文平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摆着一套茶具,他推了一杯茶到孙立恩面前,“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啊?”孙立恩大失所望,他还想通过这两种无效的抗癫痫药物来推断一下沈夕堂弟的病情呢。“有个病例,大概下午送到我们科里准备接受检查和治疗。我提前预习一下。”
“预习?”韩文平若有所思,“这个病人对苯巴比妥和左乙拉西坦都没有反应?”
“是的。”孙立恩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味道还不错,茶水尝起来有一股独特的清香,“他的癫痫还是很顽固,而且有一侧肢体麻木——麻木的范围还在延伸。”
韩文平静静的听完了孙立恩对这个病例的大致描述,他轻轻敲着桌子,自言自语的嘟囔了几句什么,然后对孙立恩道,“苯巴比妥的两种机制假说你了解过么?”
孙立恩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要是了解过的话他也不至于直接来药剂科请教了,“我刚刚才看到病例,发现这个病人的癫痫症状不太寻常,所以就赶紧先来问问。”
这个病例让孙立恩有些紧张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在于药物用量上。二院为了抑制住沈夕堂弟的癫痫发作想了不少办法,苯巴比妥和左乙拉西坦的用量已经逼近了药典规定上限。这种熟悉的感觉他曾经碰到过——那个有着草绿色尿液的甲基苯丙胺急性中毒患者高严在入院后,就曾经表现出过类似情况。
高严后来并没有经过尸检,他所经受的神经损伤具体表现为什么类型尚不明确。但那种无法被药物所压制的癫痫症状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苯巴比妥的作用机制假说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作用于突触后膜上的gaba受体,使cl-通道开放时间延长,导致神经细胞膜超极化,降低其兴奋性;另一个则是作用于突触前膜,降低突触前膜对ca2+的通透性,减少ca2+依赖性的神经递质(na,ach和谷氨酸等)的释放。”韩文平给孙立恩续上茶水,继续道,“让我们先假设这两种假说中,有一种是正确的。”
孙立恩点了点头,突触前膜或者突触后膜这两个作用点是神经细胞接受和传递神经冲动的主要结构。为了阻止某个区域内的神经细胞异常放电,对这两个结构进行神经递质干扰或阻滞当然可以起到抑制癫痫的作用。
“如果苯巴比妥无效,也就意味着异常放电可能并不是由于异常神经冲动导致的。”韩文平喝了口茶,若有所思道,“它并不是因为接受或者传递了错误的神经冲动,而是因为其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