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曹严华医生正在和其他几个神经内科的医生们组织会诊。孙立恩竟然没能找到直接打击他的机会。正当他准备先回小会议室里看看病例的时候,曹严华医生一眼看见了人堆里的孙立恩。然后大喜过望,一把揪住了孙立恩的白大褂袖子,死不松手。
“立恩啊,哥哥我平时对你咋样?”曹严华医生一脸认真的提出了问题,“你有点啥事儿哥哥都会给你帮忙对吧?”
孙立恩一脸警惕的看着曹严华,“我先提前声明啊,柳院长找你麻烦那是他自己的主意,我可给你帮不上忙。”
“平时对你这么好,这个病人你得给我参谋参谋……”曹医生自顾自的说着话,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啥?”
“什么病人呀?”孙立恩没有回话,他看着曹医生手里的ct片,有些好奇道,“这片子看起来没啥问题啊。”
曹严华医生手里拿着的ct片是头颅扫描,目前看来没有什么明显异常的地方。
曹严华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到了病人身上,“这是下午120送来的一个患者,17岁的女娃娃。入院的时候意识不清,格拉斯哥昏迷评分4分,双侧瞳孔散大,对光反应迟钝、下肢肌张力增高,有间歇性震颤。血糖略高了一点,不过还是正常范围——12.8mmol/l。”
“你怀疑可能有脑血管意外?”孙立恩拿过ct图又看了一遍,入院昏迷,双侧瞳孔散大且对光反应迟钝,急诊医生都会首先往脑血管意外上去猜。但既然连血糖都查了,而且还请了神经内科的医生们前来会诊,那就说明应该不是脑血管意外——如果是的话,来会诊的就应该是神经外科的医生了。
“这是正常怀疑方向,但是很明显,这个方向不太正确。”曹严华医生叹了口气,“ct检查我和影像科的医生,还有神内的医生们都看过了,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患者家属过来之后说,大概两周前患者有过顽固性的恶心呕吐,当时附属医院的医生给她开了昂丹司琼。”
昂丹司琼是一种常用于对抗化疗后呕吐的中枢神经抑制性止吐药。它对于晕动症所引起的呕吐没有效果,但能非常有效的阻断五羟色胺(5-ht3)和迷走神经从的结合。一般认为,化疗所引起的呕吐,正是这种五羟色胺和迷走神经从结合所导致的直接后果。
而从这个角度去推断附属医院的医生们的诊断,孙立恩可以肯定,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当时的呕吐情况肯定非常严重。否则附属医院的医生不会用到昂丹司琼这么强力的止吐药——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超范围用药了。
“会不会是药物不良反应?”对于一个年轻女孩,使用强力止吐药后突然出现意识不清的症状,同时ct检查结果还排除了脑血管意外。孙立恩自然而然就开始往药物使用方向去琢磨病因,他一边说着自己的推断,一边四下张望着,“病人呢?”
“送到影像科去做mri了。”曹严华医生挠了挠头,“我之前还在想会不会是昂丹司琼的副作用,但是问了一下药剂科,药师们说应该不会。昂丹司琼有一定的肝损伤性,但损伤程度一般可控。她现在的肝功也是正常的——肝功五项内容没有异常。”
孙立恩听到这里,小心翼翼的问道,“曹哥,你确定这个病人要和我讨论么?”
曹严华闻言一愣,然后一脸恍然大悟,“对啊!”他带着一脸释然的表情摸出电话,拨了出去,“喂,柳院长啊?我手头上有个挺复杂的病例,能转给小孙处理么?”
第505章 疑虑
孙立恩翻了一个又一个白眼,但这并不妨碍曹严华把这个还不在抢救室里的病人转到他手上。
神经外科的医生们对这个病人确实也有些摸不准,他们还在等mri的结果用于辅助判断。不过看孙立恩的样子,他似乎对这个病人也很有兴趣。
难道是什么罕见病?神经内科的几个医生互相对视了一眼,脑海中不自觉的冒出了这一个念头。孙立恩凶名在外,他们对此也有所耳闻。看到这个“罕见病专家”这么有兴趣,他们也开始琢磨起了罕见病的可能性。
现在的四院,没有人会把孙立恩当成一个普通的急诊规培医生看待。大家都知道,如果有某个患者的情况是他们拿不准的,那孙立恩就是最后可以依赖的咨询对象。等再过两个月诊断中心投入使用,这个团队说不定就变成了院长直属的特种部队——哪里需要哪里搬的那种。
曹严华医生压根就没搭理孙立恩的白眼,在电话里和自家老丈人愉快的说了两句之后,他一脸得色的将手机递了过来,“柳院长要跟你说话。”
要不是知道曹严华肯定没有那个意思,孙立恩说不得都要以为老曹这是在借柳院长的名头压自己。接过电话后,孙立恩听到了电话那头柳平川疲惫的声音,“这个病人你觉得有问题?”
“不是我觉得有问题,是曹医生和其他来会诊的神内医生们觉得有问题。”虽然心里有点不爽是肯定的,不过孙立恩回答问题还是一点折扣都不打,“我还没见到患者和患者家属,不知道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
“这个患者的情况你先跟一下。”电话那头,柳院长稍微沉默了一会,然后嘱咐道,“如果你觉得这个患者的情况有可疑,或者你觉得这个患者的问题放在急诊没办法处理,那就直接收到组里。”
曹严华医生作为住院总,每天手头上需要处理的患者数量都很多。他从根子上就不太可能平衡的了大批急症患者和这种可能的“疑难杂症”患者。疑难杂症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应对,急症患者同样也要求大量的医疗资源进行处理。不管是从医院运行的角度,还是从急诊医生的角度,甚至从患者的角度来看,把他们留在抢救室里都是非常不合适的。孙立恩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想了想道,“那我先跟着看一看,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把这个患者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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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i的结果过了大概三十分钟出现在了孙立恩的电脑屏幕上。图像看上去非常……异常。患者脑内的皮质层表现出了显著的弥散性受限和t2延长,但脑室周围和枕部信号正常。更主要的是,这异常影像实际上呈现出了高度对称的形态。
“看上去像是颅内多发细胞毒性水肿。”再次被召集起来的治疗组早就围在了孙立恩周围,看着屏幕上的图像,徐有容首先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得考虑一下中毒性病变。”
“突然昏迷,之前有顽固性呕吐……她的呕吐会不会是中毒性病变的表现?”布鲁恩看着屏幕上的图片,挠着自己光滑的下巴喃喃自语道,“她还没做脑脊液检查吧?”
孙立恩摇了摇头,“人刚送到医院不久,其他的检查都还没做。”他看着布鲁恩一脸凝重的样子,“你这是有什么想法了?”
“我不知道这种病在中国常不常见。”布鲁恩认真道,“但是我曾经在美国见过两个这样的患者。表现症状都很类似,突然昏迷,有肌阵挛和椎体外系功能异常——更重要的是,他们的mri结果都表现出了高度对称的多发细胞毒性水肿。”
听着布鲁恩的描述,孙立恩隐约觉得有点耳熟。但具体是什么病,他还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怀疑是cjd?”徐有容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布鲁恩,“这不可能吧?病情进展不符合呀。”
“而且中国禁止进口美国和英国的牛肉。”布鲁恩似乎对自己的判断也不是很有信心,“所以我现在只是觉得有可能。毕竟她的年龄也很低,这符合全球确诊的cjd病例平均年龄28岁的判断。”
孙立恩听着两人讨论疾病内容,自己则在脑子里全面搜索着cjd三个字母,可惜的是,他想了很久还是没搞明白,这到底指的是什么病。
“所以……你们觉得是什么病?”琢磨了半天之后,孙立恩放弃了思考。与其在这里冥思苦想,倒还不如直接问,“cjd……是什么啊?”
“你不知道?”徐有容有些惊讶的看着孙立恩,然后再次释然,“也对,你还在规培嘛……而且还是急诊医生,不知道这个很正常。”
cjd是“克雅氏病”的英文简称缩写,这是一种由于朊蛋白(prp)感染而表现出的进展性疾病。又被称为皮质-纹状体-脊髓变性、亚急性海绵体脑病等。作为一种“朊病毒”感染所导致的疾病,它和人类库鲁病(kuru),致死性家族性失眠症(fatalfamilialinsomnia,ffi)、吉斯特曼-施特劳斯综合征(gerstmann-straussler-scheinker,gss)以及动物的羊瘙痒病(scrapie),疯牛病(bovinespongiformencephalopathies,bes)属于同类。
如果对克雅氏病没有一个普遍性认识的话,看看后面这几种同类疾病吧。它们和克雅氏病基本一样,具有潜伏期长、病程短、致死率高的共同特点。被一种特殊的蛋白粒子,也就是俗称的朊病毒感染后,它在正常的神经细胞表面发生结构突变,从而变为具有感染能力的致病性朊蛋白。作为一种不含有核酸的特殊致病因子,人类对朊蛋白的认知还太过肤浅。更可怕的是,不管是哪一种阮蛋白感染所导致的疾病,都没有可用的现成治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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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徐有容详细介绍完了cjd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孙立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徐有容问道,“你觉得……是这个病么?”
“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徐有容想了想,还是没办法给出肯定的答案,“不管是散发性的scjd,还是遗传性的gcjd,又或者是人感染疯牛病的vcjd。至少影像学和肌阵挛对得上。如果把顽固性呕吐当做是锥体系外功能紊乱,那就又对上了一个症状。这至少提示我们,应该把这个病例当做cjd疑似病例进行处理。”
“我和徐医生一起去给患者做个脑电波检查看看,如果是cjd的话,患者脑电波应该有及本节律减慢之类的异常表现。”布鲁恩挠着下巴站了起来,看上去有些紧张,“老板你去和家属谈谈吧。发挥你的特长和优势,从他们嘴里挖出点能够辅助诊断的证据出来……还有,祈祷一下,但愿这个患者不爱吃牛肉吧。如果是vcjd,那她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