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拉着尖锐的警报声冲入了抢救大厅门口的斜坡,车辆还没完全停稳,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就被人从里打开。一个院前急救医生从车上一跃而下,身体稍微晃动了一下,随后就冲到了救护车的车尾,他用极快的速度打开车尾门,然后稳稳当当的把急救床从车厢里拽了出来。
孙立恩看到了那个患者,以及那根贯穿了他整个身体的钢筋。
“周明,男,39岁。”患者的简单信息后,是密密麻麻的一连串状态栏。孙立恩也没仔细去看,大概扫了一眼后,对周明的伤势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右侧颈部、胸部、右上腹部、右肾钢筋贯通伤合并异物留存”、“右侧气胸、右肺压缩27%”、“右肺挫伤”、“右侧少量胸腔积液”、“腹腔少量游离气体”、“肝脏挫裂伤”、“右肾挫裂伤”、“右肾周围少量积血”、“膀胱后壁挫裂伤”、“心包积血”。
孙立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强行稳定住了自己的状态,“老布你先做气管插管,其他人先上监控,别动床。”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20毫升还没开封的注射器,“打电话叫消防带切割工具过来……谁打电话叫的120?家属来了没有?”
“我打的电话。”一个哆里哆嗦的中年人像是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样举起了手,“我……我是他大哥。”
孙立恩看了一眼那个中年人,“钱华新,男,44岁。”至少从状态栏上看,这个“大哥”和周明大概是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你们是直系亲属亲兄弟么?”如果对方回答不是,那就得再去找有天然医疗决策权的家属才行。要是找不到,那就得给医务处打报告要许可了。
“我俩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亲兄弟。”钱华新解释的有点困难,“我……我老汉死的早,我娘带着我嫁到了周家。我俩就成了亲兄弟了。”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这个……应该是不算直系亲属吧?
“这样不行的。”听到动静来门口的郑国有一挥手,“他爸爸还在么?”
“周叔前些年不在了……他妈生他的时候难产,早就没了。”钱华新皱着眉头回答道,他大概也猜到了医生们问这些干什么,“我这兄弟也没成家,我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郑国有皱着眉头想了想,“让家属先签字,不过还是要找医务处要个授权。”
周军点了点头,让人去联系医务处进行授权,而布鲁恩也完成了初步的喉镜插管。
周明目前处于昏迷状态,在完成了喉镜插管后,心电监护仪也已经完成了接驳。在众多医生小心谨慎的推动下,平常能以漂移姿态冲入抢救室的轮床慢慢悠悠的滑进了抢救室里。
“血压155/79mm hg,心率80……”孙立恩看着数据,心里盘算着后面应该进行的抢救方案。周明还活着,但毫无疑问,他离死亡的距离很近——可能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一根直径约1.5厘米的钢筋从周明的左侧大腿外侧以很小的角度穿入,并且从右侧锁骨上方穿出。钢筋两头全部裸露在外,而且靠近他锁骨的上端钢筋周围,有不少小小的血泡会随着他的呼吸冒出来。
“119来了没有?”孙立恩对徐有容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我现在联系他们。”徐有容低头拿起了电话,这根钢筋上端冒出了大概十五厘米,而下端外露着大约五十厘米的一截钢筋——下端钢筋上有明显的切割痕迹,看上去像是被……高热熔断的。
“我在工地上是焊工,我这兄弟是支模工。”钱华新面对孙立恩的询问有些局促而焦急的搓着手,“他……他从作业面上摔下来了,我一看那样子都快吓死了。”
钱华新说的有些磕磕绊绊,不过大体的意思还是说明白了——周明在四层楼高的地方进行钢筋混泥土模板搭建的工作时,不慎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以斜向下的姿势落在了高出地面的钢筋上,并且被直接刺穿了身体。
钱华新当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反应——和自己在一起二十几年的兄弟,就仿佛一只穿着衣服的烤鸭被挂在钢筋上,生死不知。
同样在现场工作的领班和工程经理像是被人踢了屁股似的冲到了现场,一边打电话叫着120,一边试图把昏迷了过去的周明从地面浇筑固定的钢筋上弄下来——破拆水泥桩很明显是来不及的,单纯用砂轮机或者钢筋剪可能会产生振动。而周明被迫悬挂在地面上方大约80厘米的地方上,这意味着在底部产生的任何振动都会被钢筋放大。年轻的工程经理已经急的满头是汗,而领班则相对冷静一些,他迅速指挥着其他工人去开来了液压升降机,并且指派了两名身体最壮的架子工,在半空中支撑住了周明的身体。
钱华新几乎是被领班用脚踹着站起来的,他抖着手打开了自己手上的乙炔割枪。火帽打着了火焰后,很快切断了那根贯穿周明身体的钢筋。
第444章 钢筋贯穿伤(下)
火焰切割产生的振动要比机械切割小的多。也多亏了这根贯穿周明身体的钢筋不是预应力钢筋,否则火焰切割产生的应力变化,只怕会造成更严重的振动。
用最快的速度和最慢的动作,把周明从半空中拯救下来之后,120的救护车也很快赶到了现场——如果不是因为运输途中要避免急加速和急刹车,这段距离大概十分钟也就开到了。
“火焰切割啊……难怪。”孙立恩点了点头,火焰切割振动小,而且预留出的五十厘米钢筋,以及当时分成了五次切割,中间辅以流水降温的工序也保证了乙炔切割产生的温度不会被传递到周明身上。光以孙立恩的角度来看,这后续的救援其实已经做的很好了。
“现在他身体外面的这个钢筋还是太长,ct机他进不去的。”影像科罗哥看了看周明德状态,甚至还掏出了一把卷尺量了一下,随后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影响周明进入ct机的最主要因素,还是这节钢筋的角度问题——钢筋从他的腿部延伸出来后,下半截正好和他的左腿一起形成了一个最宽处约为五十五厘米的死角区。而四院的ct机机架孔径是72厘米,这根钢筋的状态决定了周明目前无法接受ct检查,只能等消防员们来处理掉外面这节钢筋后再做打算。
护士们已经为周明开通了四条静脉输液管线,而根据麻醉科和胸外科的意见,周明被给予了足够量的止痛药和镇定剂,以防止在检查或者后续治疗中突然醒过来——现在的周明,绝对不能乱动。万一身体扭动,导致血管损伤,那可就是神仙难救了。
“你怎么看?”趁着消防员还没到来,而罗哥正努力用b超探查周明伤情的当口,周军过来问了问孙立恩的意见,“是等检查明确了再手术,还是尽快手术?”
“如果能在保证患者生命体征稳定的前提下进行选择,那肯定是等明确了再说。”孙立恩说了一句毫无新意的废话。“钢筋贯穿伤……鬼知道他究竟伤了多少个器官,光涉及到的手术区域就有盆腔,腹腔,胸腔,颈部四个部位。”孙立恩摇了摇头,反正他对于急诊外科手术的了解也有限。就算说的保守一点也没什么关系,“这种情况下,能掌握越多患者的情况,手术的把握也就越大。”
如果能够择期手术那当然最好——不过这个很明显只是孙立恩个人的奢望。患者本人都被钢筋扎成烤串了,这还能择期手术?
消防员们终于拎着液压剪赶到了四院抢救室。小心翼翼的剪短了大约四十厘米的钢筋后,周明终于可以被送到ct室里进行影像学检查了。
“这个患者的情况是挺麻烦,不过还好……至少还算稳定,就是这个心包积血有点麻烦。”一群医生正挤在ct室里进行着会诊。胸外科主任王华看着映像皱了皱眉头,“这个得找佟主任来看看。”
佟春来今天没在医院值班,王华推开了ct检查室的门,直接在走廊里打了个电话过去叫人来救场。同时,郑国有则和周军商量起了手术过程。
“从这个情况来看,得优先心外,胸外和肝胆外的手术。”郑国有首先说道,“他有骨盆骨折、股骨骨折、肋骨骨折和脊椎骨损伤,不过除了股骨骨折以外,都还不算太麻烦。等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再做也可以——股骨骨折要尽快处理,不然可能会有脂肪栓塞的问题。”
“这根钢筋有一点五厘米的直径,术中截断恐怕不太现实。”周军也在估计着情况,“也就是说,得完成了所有器官的离解之后才能把这玩意拔出来。”
一旁的罗哥忽然插嘴道,“我记着骨科不是有电磨么?钛合金的磨盘应该也能把钢筋磨断吧?”
郑国有看了一眼罗哥,忽然笑了一声,“你们影像科虽然不是临床科室,但也不能这么个想当然吧?”他隔着窗户指了指周明身上的钢筋,“一点五厘米的建筑钢筋,用骨锯或者电磨切割,最少要花半个小时才能切断。这个过程中产生的飞溅的金属碎屑,热量,振动,甚至切割后断成两截的钢筋重量变化,都有可能对患者的生命造成直接威胁。”
罗哥被郑主任一阵批评后脸上有些臊得慌,他倒是听说过以前急诊有借用口腔科手磨切除入体异物的案例,不过外科手术里涉及到的这些东西,他还真没考虑过。
“行了,老佟马上就到。”王华从外面走了回来,“周主任,你们先抽一下患者心包里的积血吧。虽然出血量不太大,但要是血液凝固了也很麻烦。”
其实不用王华吩咐,孙立恩就已经摸出了之前揣在口袋中一直没拿出来用的注射器。不过由于那根钢筋的关系,传统的入针方向似乎不太可行。而周明躺在ct检查床上,最好减少一些移动才行。因此,罗哥很有眼力的去推移动式b超过来做引导了。
“对对对,就这个角度。”开着引导的罗哥指挥着孙立恩往下扎着注射器,“好,再往下一点……”
“周主任,院办的授权到了。”徐有容穿着运动鞋小跑到了ct监控室内,对周军说道,“还有,患者的工作领导也到了。”
周明是支模工,是有正规雇佣合同的工程工作人员。在工地上出现了这种不幸的事故,他的单位领导理应出面。
“哦……好。”周军点了点头,顺手就把孙立恩给支了出去,“立恩,你去和患者的领导沟通一下。”
孙立恩很快就见到了周明的领导。两个连安全帽都没摘的中年人都夹着手包,其中一人正在焦急的打着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