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恩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对他的病有些想法,要是等会检测的结果和我设想的不同,那我才算是没有能力。”他对彭将军道,“您要是有其他事情的话可以先走了,我去安排一下检查——新的检查结果两个小时内就能出来了。”
“所以……你明白了什么?”徐有容站在小会议室的门口,孙立恩刚一出门,就被徐副主任医师的埋伏吓了一跳。徐有容并没有因为孙立恩差点摔一跤的动作而开什么玩笑,她很认真的对孙立恩问道,“我和袁医生还有周策商量了很久,可我们还是搞不清楚,这个患者究竟有什么问题。”
孙立恩扶着墙慢慢爬了起来,他用意念拉回了已经从嘴里飘出去半截的灵魂,叹息道,“徐姐,人吓人是能吓死人的。”之前被那个半夜来找狗的贩毒女吓了个半死的感觉重新回到了孙立恩的身体里,不用照镜子,孙立恩也能猜到自己脑袋上现在肯定顶着一个“肾上腺素分泌过量”的状态。
“你这种突然出现的灵感才吓人。”徐有容似乎真的受到了打击——虽然外表上看不太出来。“我们三个,甚至还有瑞秋加在一起都没有一个靠谱的猜测方向,你就敢说自己能在两个小时里找出原因……”
孙立恩不得不出声纠正了一下徐有容的认知误区,“我的意思是,我的猜测是能在两个小时内证实的,如果超过两个小时没有被证实,那也不用留着人家继续白费时间——反正我是没有其他主意了。”
徐有容愣了一会,“所以你是打算孤注一掷,破罐子破摔?”
“前半截没错,后半截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孙立恩哭笑不得的纠正着徐有容的成语用法,“对于这个猜测,我还是挺有信心的。”
“到底是什么?”徐有容实在是忍不住了,“是肺炎导致的血管内溶血?”
“不,其实,你如果找帕斯卡尔博士商量,而不是找他们几个的话,说不定还有可能能商讨出答案。”孙立恩笑的很贱,很嘚瑟,“外国人总说不能在意肤色,不能在意种族。但他们总是矫枉过正——这个患者最大的特征就被这么忽略过去了,他是个黑人。”
“和种族有关系?”徐有容有些发愣,“可是种族学说……”
孙立恩哭笑不得的第三次打断了徐有容的发言,“我说的是客观上存在的生理差异,不是种族灭绝的区分依据。他是黑人,所以他的血红蛋白含量应该比我们高大概15%到30%。也因为他是生活在恶疟地区的黑人,这一族群进化出了一种应对疟疾的生理防御机制。”
徐有容恍然大悟,和孙立恩异口同声道,“镰状细胞病!”
虽然知道了答案,但徐有容还是不太相信孙立恩的判断。“不应该吧?不是做了两次血常规么?镰状的红细胞在显微镜下很明显才对……”
孙立恩拿出了攥在手上的两张血常规检查单,“所以我在看到了这两张检查单后,才敢做出这种推测。不管是驻训场医院,还是咱们医院检验科出具的血常规检测报告,都用的是血细胞分析仪。”
血细胞分析仪是个好东西,驻训场医院和第四中心医院检验科用的都是五分类血细胞分析仪。只需要大概20微升的末梢血,分析仪就能够在一分钟内报告出患者的15项血细胞指标,并且在三分钟内报告全血c反应蛋白指数。速度快,准确度高,而且项目齐全。这大大缓解了检验科医生们制作血液涂片,然后在显微镜下一点点数细胞的痛苦。同时因为需要的血液样本数量少,也能够让患者避免更多的痛苦。但最重要的是,三分钟内就能完成绝大多数血液检查项目,这种反应速度让血细胞分析仪成了急诊科的救命神器。
但问题在于,血细胞分析仪不能辨别出红细胞的形状缺陷。
虽然比较先进的血细胞分析仪已经可以辨识出巨大血小板之类的异常细胞组织,但镰状细胞仍然不属于血细胞分析的检查范畴。一般来说,患有镰状细胞病或者镰刀型细胞贫血病的患者诊断,都仍然依赖于检验科医生们的眼睛。除非在血液涂片中看到了镰刀状细胞,否则检验科根本不可能向医生们报告这一症状。
而驻训场医院和第四中心医院检验科就陷入了这一盲区中。他们利用血细胞分析仪所检测出的内容并不能完全覆盖罗尔斯的症状,并且还将他的最主要疾病掩盖了下去。这种误差让医生们不停的在感染和自免疫疾病的死胡同里打转。而最让人无奈的是,镰状细胞病和镰刀状细胞贫血病,在中国都是非常罕见的疾病。这种疾病在非洲的发病率最高。
根据研究,医学界一般认为镰状细胞病是因为患者染色体中的β链第6位氨基酸谷氨酸被缬氨酸代替,形成了异常的血红蛋白s,并且代替了正常的血红蛋白所致。由于氧分压下降时,血红蛋白s分子互相作用,形成螺旋形多具体,这会让原本正常的红细胞扭曲成镰状细胞。而因为镰状细胞的机械形态发生改变,因此细胞本身更容易发生溶血,或者堵塞毛细血管等症状。
第311章 孙立恩的推理(下)
“所以……是镰贫?”徐有容听到了孙立恩的解释,她甚至和孙立恩一起说出了疾病的名称。但她很明显对于这个诊断还是有些拿不准,“那他的肺部症状是怎么来的?毛细血管堵塞?”
孙立恩无奈的看了一眼徐有容,“还能是怎么来的?感冒拖了一个月不吃药,拖出来的呗。”
一般来说,遇到一个病情非常复杂的病人,孙立恩作为医生,会像个传统物理学家一样,试图去寻找这一堆症状的唯一解释——也就是唯一解。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医生们才会表现的像个地道的理科生一样,几乎是死脑筋一般的坚持着简单性原则,也就是说所有的症状都应该是同一个疾病引起的。
当然,这种情况绝对会有例外。比如同样是肢体末端受伤从而导致的细菌感染,普通人和糖尿病患者表现出的症状很可能就有巨大差别。hiv患者和糖尿病人的感染表现又会有不同。同样一种细菌感染,在不同患者身上会表现的天差地别。这也就是所谓的“基础疾病”。这个时候,医生如果还执着于自己的经验,那就必然会造成漏诊误诊,甚至错诊的情况。现代医学,提倡循证医学的理由也和这个有关。
“他的问题不光只是镰状细胞病。”孙立恩对徐有容解释着自己的看法,“首先,我认为他得的是镰状细胞病,而不是更严重的那种镰状细胞贫血病。如果是镰状细胞贫血病,他的症状早就出现了,而且可能会表现的更加严重。”
镰刀状细胞贫血病,是预后较差的那一种。患者会在幼年期就表现出比较严重的症状,包括器官的缺血坏死,严重溶血等等。大部分镰刀状细胞贫血病患者会在成年前就病死,能活过成年的,也基本过不了30岁这一关。
罗尔斯今年21岁。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体中有这一隐患。这足以证明,他的疾病应该是相对比较轻的镰状细胞病,而非镰刀状细胞贫血病。
但症状相对比较轻并不代表这种疾病对他没有影响,长期处于贫血状态下,罗尔斯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而当感冒被拖延成肺炎的时候,这种不乐观就迅速转变为了“严重”。镰状细胞病患者原本就容易受到感染的影响——肺炎球菌所释放的溶血素对正常的红细胞都有极大影响,更不用说扭曲易损的镰状细胞了。而因为镰状细胞病导致的长期营养不良,同时也削弱了罗尔斯的免疫系统。
虚弱的免疫系统,更容易受到感染影响的身体基础,以及对抗生素的不良反应。三者加在一起,才直接把年轻的罗尔斯一闷棍从作训场上砸到躺下,甚至现在需要靠悬浮红细胞和吸氧来维持生命体征稳定。
“还有抗生素的问题?”徐有容更纳闷了,如果说镰状细胞病加肺炎球菌的诊断正确,那应该就可以解释患者的症状问题了才对。这个抗生素的问题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病程,病程的变化。”孙立恩叹了口气,“罗尔斯的感冒拖了一个月,因为久病不愈所以才进的驻训场医院对吧?”
徐有容点了点头,她仿佛已经抓到了一些重点。
“那么对于一个免疫系统虚弱,患有镰状细胞病的患者来说,他的身体情况虽然差,但至少应该是以一个相对平滑的曲线恶化。但罗尔斯在接受了驻训场医院的治疗后,情况快速恶化。”孙立恩说到这里的时候觉得有些别扭,仿佛自己是在说其他医院的坏话一样。
“快速恶化?”徐有容抓住了一个疑点,“你是怎么作出判断的?”
孙立恩又拿出了检查报告,“三天之内血红蛋白从11.8g/dl掉到8.4g/dl,如果之前他的身体情况也是按照这个速率恶化,他早就死了。”
“所以你觉得,是因为抗生素的影响?”这个解释就不如之前的那么有说服力了。徐有容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毕竟采血不会导致溶血,而且他也没有接受其他的治疗。”孙立恩挠了挠头,这个判断确实有些不够严谨。也许后面可以通过igg抗体检测进行核实。“不过药物性溶血的治疗手段和原则也和处理镰状细胞病的手段差不多。”
徐有容勉强接受了孙立恩的理由,她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打算去一趟检验科。”孙立恩笑着答道,“之前为了搞明白罗尔斯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溶血,我让袁平安取了样本,算算看时间,差不多也该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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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验科出具了一份检查报告,并且将血液涂片送到了病理科做进一步检查。不过送病理科只是为了保证不出错的标准流程。在显微镜下,呈镰形的红细胞特征实在是太过明显,甚至已经到了不太可能犯错的地步……只要检验科的医生不是瞎子,就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
孙立恩拿着检查报告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自己这次装逼没有翻车。说真的,要是患者得的是其他病,而且他一时半会还没检查出来,那到时候彭少将把人转院走了,自己倒是没什么可丢脸的——规培生的脸那就是用来丢的。可推荐人家来医院看病的刘主任恐怕是要脸上大大的无光了。自己丢脸不过稍微难受几天,可刘大挖掘机要是丢了脸,自己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我等会就过去,刚刚有个患者。”孙立恩一边往抢救室走着,一边掏出手机来给胡佳打了个电话,“他的问题稍微有一点点麻烦,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解决了。”
“那我先点菜。”胡佳在电话那边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今天中午过不来了呢。”
“这倒不至于。”孙立恩看了看附近没人,于是稍微放肆了一点,“也不看看咱是谁!身为小胡护士的男朋友,那肯定得有两把刷子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