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安排了。”徐有容的动作比孙立恩要快,她指了指屏幕上的电子报告,“我给你打完电话之后刚刚出来的报告,血肌酐增高到596μmol/l,血β2-微球蛋白升高到了3.1mg/l。”
孙立恩的脸顿时黒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哀叹道,“大地雷啊!”
血肌酐正常参考值一般在62~115μmol/l之间。突然跳到596μmol/l,那就基本是肾脏在高声大喊,“老子不干了!”。而血β2-微球蛋白提高则说明了具体“罢工”的肾脏结构部位——近曲小管重吸收功能减退。
高严并不是肾功能障碍,这是急性肾功能损伤。用大家都能听得懂的话来说,他出现了急性肾衰竭的症状。
“调整治疗方案吧。”孙立恩挠着头,“急性肾功能损伤,肯定不能再指望他能靠自身的机体功能缓过来了。这个情况,他得上透析机。”
徐有容面有愁容,“还要控制补液量,得控制在每天两升以内。”
孙立恩点头道,“你给icu打电话,让他们赶紧把药停了。”稍微顿了顿,孙立恩问道,“如果酸化尿液不行,碱化尿液呢?靠碱化尿液能缓解他的肾损伤么?”
“你……”徐有容一脸看怪物的表情,欲言又止。看了孙立恩几眼后,她又忽然笑了出来。“也只能怪你这几天表现的太不寻常,我还真把你当成我的上级医生了。”她用手敲了敲桌子,正色道,“肾损伤已经形成,你现在碱化尿液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帮助。而且已经出现的症状说明,他的肾损伤并不是因为酸化尿液后产生了结晶体,而是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造成的。”
孙立恩有些面露窘迫的点了点头。自从能看到状态栏以后,孙立恩的心态确实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以前只能听从上级医生命令进行治疗的他,开始逐渐建立起了自信。凭借过去所学,对上级医生的思维方式进行引导,甚至直接对病人进行处置。但说到底,他仍然只是个刚刚毕业不久的本科医学生。他的经验不足,知识也不足。
现在的孙立恩,就像是一个灵敏的人形综合体检机。他能很敏锐的发现患者的病状,但却无法给出合适的治疗和处置方案——前几个患者处置得当,一方面是因为有刘堂春等人在旁边协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的症状相对比较简单,都还算是急诊的正常处理内容。
但高严的情况不太一样。他的肾损伤严格来说应该由肾内科来接手。而第四中心医院大急诊模式下,接诊医生在明确转诊前仍然要继续负责治疗。这成了对孙立恩知识的一场综合考验。
如果团队内有个肾内科的医生就好了。孙立恩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这个小小团队有急切需要补上的短板。
“上透析吧。”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透析能过滤出血液里的毒素和废物,对甲基苯丙胺应该也有效果。”
徐有容略一迟疑问道,“要不要加纳洛酮?”
纳洛酮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药物。它对人体的作用主要体现在阿片受体上,是临床常用的阿片类受体拮抗药。它对阿片受体神经的亲和度极高,能够阻断阿片类药物对人体内的受体作用。
通俗一点解释,纳洛酮就像是一群喜欢插队的壮汉。他们极易通过脑血屏障,能够在静脉注射后几分钟内达到最大浓度。凭借着自身的强壮——对μ受体有很强的亲和力,纳洛酮能够和各类阿片类药物进行竞争性拮抗。并且扭转阿片类药物效用,解除阿片类药物过量的症状。
问题在于,虽然甲基苯丙胺也能作用于阿片类受体,但它毕竟不是阿片类药物——它甚至不是镇静剂或者止痛剂。而使用了纳洛酮以后,这群壮汉牢牢把持住了受体,同时也会阻碍进一步治疗。
要改善高严的肾脏情况,增加肾脏供血是一项重要的方案。但这一方案需要使用多巴胺——而多巴胺受体会被纳洛酮“把持”起来。导致注入他迪内的多巴胺失去作用。
可如果不使用纳洛酮,虽然增加肾脏供血有可能救回他的肾脏,可这同时也意味着甲基苯丙胺将在他的大脑中继续发挥作用,刺激并毒害高严的脑神经。如果时间过长,不可逆转的损伤范围过大,他则会直接脑死亡。
不管肾脏,肾衰竭可能会引发连锁型的多器官衰竭。高严会死。
不管肾脏,长时间的刺激将彻底损坏他的大脑。高严还是会死。
孙立恩愣住了。
长久的沉默后,他低声道,“上纳洛酮吧。”
肾衰竭虽然可怕,虽然可能会引起多器官衰竭。但毕竟有透析机抗在前面。它的威胁并不比脑损伤更大。就算发生了肾衰竭,终生透析或者肾脏移植都至少还能维持高严的生命。而大脑损伤……大脑移植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
孙立恩站起身来,对着徐有容道,“我去和高严的家属谈一谈,你联系一下肾内科的医生。请他们过来会诊一下,看看这个肾损伤有没有什么办法处理。”
icu门口的等待大厅,并不是一个为病人设立的区域。它的服务对象,是那些守在icu门外,心神难安的患者家属。
高严的父母逐渐从一开始的愤怒中缓过了神来。儿子今年二十一岁,脱离了他们来到宁远生活。而没有了父母的监督,孩子们有时候确实会惹出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乱子——有时候这种乱子甚至会危及到他们自己的性命。
高严的父母坐在icu等待大厅里一分钟都没闲过,他们拿着医生转交的高严的手机,给电话簿里的每一个联系人都打了电话。很多人听到老两口的声音后直接选择了挂断,而有一些和儿子有交往的人,在支支吾吾中,提到了高严沾上的恶习。
老两口彻底傻了眼。他们在绝望和担忧,愤怒和惶惶不知所措中,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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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后手
等到孙立恩走到现场的时候,老两口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周围的家属们也是亲人住在icu中,心中惶恐忐忑不安的。见两个穿着并不怎么光鲜的老人家抱头痛哭抹着眼泪,众人都过来和声劝着。似乎是为了安慰老人,又或许是为了安慰自己。众人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来了第四医院,就不要那么担心啦。这医院是新建的,可医生们的水平可比其他医院强多了!”
来了医院就没事了,很多家属都在自己的亲人遭遇意外或者突如其来的病痛时,抱着这样一个朴素的心愿和想法。可这些想法,有时候却在现实面前显得格外虚幻缥缈。
“高严的家属,麻烦您和我来一下。”孙立恩来之前就提前和icu打过了招呼,借了icu的一个小会议室,打算和两位老人家谈一谈。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两人看着孙立恩的表情一脸怨恨,可如今看着他们的样子,似乎都已经平静了不少。而且孙立恩也自认,如果真有什么冲突,两位五十多岁快六十的老人家跑的自然不会有自己这么快。所以才决定自己来和两位谈一谈。
徐有容虽然穿了平底鞋,可真要论起跑步,一百个神外医生都不是急诊科医生的对手。这种可能需要跑路的事情,孙立恩自然不可能让女性神外医生去做。
“您两位应该也听吴警官说了。”孙立恩单刀直入,趁着两人抹眼泪的时候先把最麻烦的情况抛出来。“高严现在的症状,是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这个甲基苯丙胺,就是老百姓平常所说的冰毒。”
“医生……”高母抹着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我家孩子平时很乖,不可能自己吸毒的。会不会是被别人下毒害了?”
孙立恩叹了口气,“这个您只能去问警察,我是医生,不是侦探。我只能告诉您,他现在的症状是由冰毒引起的。究竟是自服还是被人下了药,我真的不知道。”他轻轻点了点桌子,“现在的问题是,他的症状很严重。刚刚我们血液检查的结果表明,高严已经出现了急性肾损伤的表现。如果不能扭转回他的损伤,那结果就很危险了。肾衰竭甚至多器官衰竭都是有可能的。”
高母又哭了起来,高父强忍着眼泪问道,“医生,小严还有救吗?”
“我们正在努力。”孙立恩不敢把话说的太满,高严的病太凶险,身体遭受的伤害太多而且又太久。“现在我们的治疗方案以保护他的脑神经为主。尽量先保住他的性命。在这个基础上,再额外给他做透析治疗,希望能够减轻他的肾脏负担。”
减轻了肾脏负担,就等于为高严的一对肾脏争取到了一点休养生息的机会。但愿在透析机的支持下,年轻的身躯能够迸发出生命力,尽快将损伤修复。否则,后果就真的很难说了。
“作为医生,我们肯定会尽一切力量救治病人,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孙立恩补充道,他看着面前悲伤的高严父母,“高严还年轻,他只有二十一岁,这是他的优势。年轻人的身体修复能力要比上了年纪的人强很多,他还有搏一搏的希望。”孙立恩稍微停顿了一下,但仍然道,“可是我也需要向您说明白,的治疗费用也不低,治疗下来效果不好,人财两空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高父点了点头,作出了决定,“我们尽一切力量配合你们。治疗费用什么的,我们会去想办法,大不了把房子卖了!”他的身体似乎忽然被抽去了所有力量,整个人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我们就这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啊!”
和家属谈完话之后,孙立恩在icu里碰到了正在和徐有容会诊的肾内科医生周策。他正在安排着透析的事宜。同时手里还捏了一个小尿检盒,里面装着的,是产自高严的草绿色尿液。
“孙医生。”看见孙立恩来了,周策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色无框眼镜,朝着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巧了,我刚和徐医生说到你的事情。”
“我?”孙立恩来icu也是冲着安排透析来的,这么一来倒是发现周策已经在处理了。这下就放下心来,点头道,“您是……”
“我叫周策。”周策自我介绍了一下,仍然一手捏着尿检盒,伸出另一只手来和孙立恩握了握。“肾内科,主治。”他收回手,侧头点了点身后的徐有容,“我和徐医生是高中同学。”
徐有容面色不变,对周策的自我介绍没有任何评价。也完全没有证实他说法的意思。只是冷静道,“周医生,icu不太适合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