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问题啊?”罗哥上下打量了一下患者情况,又看了看推着床正在等待叫号的冯明和秦父秦母,“很着急么?”
“最急的问题就是,我们也不知道她有什么问题。”孙立恩叹了口气,“有可能是红斑狼疮,也有可能是新纹状体病变……”
罗哥挑了挑眉毛,看着门诊等待排号的人群长龙,再次看了一下身旁,确认没有看热闹的患者在附近后低声道,“跟我来。”
第四中心医院影像科一共有三台mri,最新型的两台核磁共振机被放在了门诊上。而第三台则是原来隶属于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后来附属医院设备更新后被淘汰下来的古董货色。基本已经退出现役,转为了备用机和教学实践器具。
和现在的新型核磁共振机器不同的是,老式的核磁共振机器的平均无障碍运行时间只有新型机器的三分之一。而且作为机器运行核心部件之一的压缩机寿命短的令人发指。一般门诊都不会让这台老古董再发挥余热了——主要是怕检查到一半的时候,老东西突然罢工吓着患者。
这台“练手”机昨天刚刚换完新的压缩机,刚刚完成了重新校准调试。正是状态最佳的时候。罗哥打算卖孙立恩一个人情——使用老机器不用排队,而且现在的状态正好,正适合秦雅的情况。
跟着罗哥走到了影像室里,孙立恩看着那台有些显出疲态的机器,顿时就明白了罗哥的意思。
“这可真是麻烦您了。”秦雅是孙立恩目前手头上唯一需要诊断的病人,而且又是大学里好兄弟的女朋友。于情于理,孙立恩都得在旁边一直等着才对。可是一直在候诊区里等着也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真要这样还不如干脆回抢救室里看看有没有其他病人呢。
和冯明一起进了核磁共振室里,孙立恩看了看放在房间里的这台老古董,然后被上面的铭牌吓了一跳。
安科asp-015,1990年2月制造。
这台mri竟然比孙立恩还要大三岁!
“这难道就是……”徐有容反应比孙立恩还大,“是第一套国产的核磁共振设备?”
“没错。就是这个老古董了。”罗哥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虽然是个老家伙,但昨天刚刚做完保养。现在正是状态绝佳的时候,用来做个诊断绝对没问题……”他顿了顿继续道,“要不干脆做个全身扫描怎么样?反正今天也没有安排实习生来见习。机器放着也是放着。”
全身核磁共振是一项非常耗时的检查项目。病人需要在机器里躺上五六个小时,才能完成全身的扫描。虽然全身扫描更容易检查出某些类似早期癌症的问题,可这种检查手段对医疗资源来说却是一种无端的浪费。一个病人占用机器长达五六个小时,也就意味着其他很多急切需要使用mri的患者将被迫等待,甚至可能耽误治疗时机。
但一台用来练手的古董核磁共振机,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孙立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罗哥的建议,“从头部开始,能扫多少扫多少。”
第69章 马蹄声与马
和安静工作的ct不同,核磁共振工作起来的时候仿佛有一整支拆迁队正在抡着大锤拆机器似的。不同的扫描序列程序会产生完全不同的巨大响动,而唯一的相同点是,这些序列程序带来的噪音都吵得吓人。
秦父秦母隔着玻璃,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孙立恩则拽了拽冯明,低声道,“别紧张,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里面躺着的是我女朋友,我的未婚妻,要和我一起过下半辈子的人。”冯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换成你,你能不紧张?”
孙立恩无奈的看了自己的好兄弟一眼,“我又没有女朋友,我紧张个屁。”
叮叮哐哐的声音里,两人低声聊着天。冯明对于孙立恩的交际能力表示了佩服,“你才来急诊科两个月,就已经和这些影像科的关系这么好了?”
孙立恩摇头道,“人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虽然和罗哥挺熟,但面子可不如你们眼科的大。”
都是在一起住了五年的兄弟,一抬屁股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冯明直接就把孙立恩剩下的话堵了回去,“少放屁了,我一个还在实习的门诊眼科医生,在急诊科影像医生眼里能有什么面子?”
“说不定人家瞎呢?”孙立恩看着冯明终于放松了一些,自己也暗自松了口气。虽然看似镇定,可自从给秦雅推了安定以后,一直到刚才,冯明的手都在抖。
哪怕不需要状态栏的帮助,孙立恩都能看出冯明紧张的要死。而紧张是一种会传染的情绪,尤其是在医院这个环境下,一个紧张的医生甚至可能引发群体性癔病。无论是出于兄弟情义,还是医生对患者家属的责任,孙立恩都得让冯明先稍微放松一些。
“这边我盯着,你先回抢救室看看。”徐有容走到了孙立恩面前道,“你今天是副班吧?”
“我也不知道今天算什么班。”孙立恩耸了耸肩膀,“反正只要刘主任不轰我,那我就继续呆着呗。倒是你……”孙立恩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天晚上你值班了?”
徐有容点了点头,“现在你是老板。”话虽然没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老板没回家休息以前,下属确实不方便自己先走。而且和孙立恩共同工作在同一个治疗团队的徐有容还承担着更重要的责任——整个团队中只有她拥有处方权。如果她一个人先回去休息,那孙立恩就得重新变成一个规培生。毕竟刘主任也已经在医院里值了超过24小时的班。老头中午肯定得回去休息一下。
孙立恩倒是不觉得自己重回规培岗位有什么问题,他满脸歉意道,“我忘了神外医生的值班规律和急诊不同……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好了。我在这里盯着。”
从昨天到现在,徐有容已经做了两台高难度手术。虽然在休息室里睡了一会,但她的精神确实有些差。稍一迟疑,她点头道,“那就先这样吧。我回头去问问刘主任,看新的值班表什么时候出来。”
两人正在商量着工作安排,盯着屏幕的罗哥忽然说话了,“小孙,你过来看看这个。”
孙立恩快步走到了屏幕旁边,看着屏幕上稍微有些模糊的成像,“我该看哪儿?”
“这个部位。”罗哥用手点了点屏幕上,秦雅的基底节区上所显示出的信号位置。“这些信号都是增生的血管组织,还有这个位置……”他换了一张图像,“虽然程度不是很严重,但是有广泛的脑萎缩。”
孙立恩有些抓瞎,他可实在是看不懂这图像是什么意思,于是只能转而求助于徐有容道,“你看看?”
徐有容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增生的血管中没有混杂正常脑组织,只是单纯的代偿增生。你看这里。”她指了指屏幕上一处血管的位置,“大脑中动脉狭窄,周围的代偿性增生明显,除了系统性红斑狼疮,还应该考虑一下烟雾病。”
“moyamoya?”罗哥冒了句腔调有点奇怪的日语出来,这是烟雾病的日语名称。他推了推眼镜,自己又仔细看了一遍成像,“你还真别说,有可能。”
“新纹状体的情况怎么样?”孙立恩还是有些不放心,“有病变么?”
“和其他部位一样,有些轻微萎缩。”罗哥迟疑道,“新纹状体是由大脑中动脉供血的,现在中动脉有狭窄,供血不足肯定是有。其他的器质性病变……看不出来。”
新纹状体供血不足,这和短暂性脑缺血发作的状态能对上。孙立恩点了点头,转而向徐有容问道,“如果是烟雾病,能做手术么?”
“最直接的手段,可以用颞浅动脉-mac分支吻合术。”徐有容沉吟了一会,提出了解决方案,“从腮腺上方剥离出颞浅动脉,然后打开脑血屏障,将颞浅动脉的分支缝入大脑中动脉主干。手术比较成熟,风险可控。”
“你来做?”孙立恩对徐有容的水平很是信得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把人转到神外去择期手术了。”
徐有容瞪大了眼睛,“可是还不肯定是烟雾症……”
“肯定是烟雾症。”孙立恩摇了摇头,“听到马蹄声,要想到的是马而不是斑马。”这句话是医生在临床诊断的时候应该遵循的基本原则——要首先考虑常见疾病,而不是一开始就往疑难杂症和罕见病的路上走。先常见,后罕见,先考虑能治的疾病,再考虑无法治疗的绝症。这是临床诊断的根本原则问题。
徐有容不满道,“可是和红斑狼疮比起来,烟雾病才是斑马吧?”
系统性红斑狼疮的发病率约为十万人中二十三人,而烟雾病十万人中只有两人。从流行病学的角度上来说,徐有容说的的确没错。
“光从流行病学角度来分析病例,那就不需要影像科医生啦。”孙立恩嘴硬着反驳了两句,“现在的马蹄声不是她的症状,而是这些mri图像。如果从图像出发,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概率很明显要小得多。”
第70章 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