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讲学, 其实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国子监也好,太医局也罢,都彼此心照不宣, 那几日里对众监生也不会苛责许多。而他萧慕云, 又刚刚好能与那些个学子相处得来, 两方平日都被规束得紧,这一碰撞,行事难免偶尔越矩, 但也是偷偷地来, 博士教授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独一人, 便是那最年轻的司业苏温然, 却最是一本正经, 也最是不通情达理。
喝酒被他撞见,抄监规。
小赌小乐被他逮,抄监规。
听学打盹儿被他抓个正形,还是抄监规。
偏偏他权利最大也最有理,上千遍监规砸下来,折腾得众监生苦不堪言。就连萧慕云这个国子监外人,也没能逃过一劫。
此后每每再忆起那些日子,抄监规的痛苦就历历在目,萧慕云还是不免有些手哆嗦。
自那之后,他和苏瑾也就结下梁子。再相见,谁也没给好脸色。他此生再不入国子监,听闻,苏瑾也说过病得再重都绝不找太医局。
如今一回想,那人还好像确实说到做到了。萧慕云抬眼,盯着对面略一挑眉。
若他现在将苏瑾医治好,那这人清醒后,会不会懊恼到要撞墙?想想那场面,应该会很逗趣,很大快人心吧。
察觉到他的视线,小瑾悄悄朝身旁靠近,紧紧攥着莫轻轻的衣袖,又是怯怯又是恼怒地瞪向萧慕云。
莫轻轻觉察,温声安抚两句,才郑重其事地问道:“小瑾的病还能治好吗?”
萧慕云莞尔,悠悠收回诊脉的手,懒懒往后一靠,看了姑娘片刻。
“自然,行医数年,什么样的疑难杂症我没见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听他语气轻松自若,莫轻轻绷紧的心弦也不由得缓下来,覆上两眼春风笑。
“那太好了,萧公子,能否请您尽全力帮他医治?您放心,不管要多少诊费,我都愿意出。”
萧慕云眉眼一挑。
“那我若要这间铺子也行?”
“……您、您不是说不要铺子了吗?”
“我只是说帮他看看,不要铺子。又没说帮他医治,也不要铺子。”
萧慕云两手一摊,说得问心无愧。
莫轻轻听罢竟是语噎,轻抿唇,微蹙起眉。心叹以这人的狡猾程度,不去行商真是浪费了。
铺子眼看要步入正轨,此时突然没了,她自是不甘心。可治病又是大事,错过这次机会,日后未必碰得上能医治好小瑾的。又或者因拖得太久,导致病情加重,再不能痊愈,她怕是这一生心里都不能舒坦。
要人还是要铺子,权衡再三,莫轻轻终还是忍着痛一咬牙,点头应下。
“好,我答应你。”
没料到她会应得这般果断,萧慕云挺直身子,有些惊讶。
“你真答应?方才不是说,他只是你捡回的?既如此,何苦还为他搭上一间铺子,值得吗?”
“不知道。”
莫轻轻无奈一笑。
“我只知,铺子没了还可从头再来,病情耽搁了,就回不了头。”
她转过脸对上小瑾那双澄澈的眸子,心意更加坚定几分,“萧公子,只要您能医治好他,铺子立马还您,也不用什么赔偿了。”
“若不信,可立字据为证。”
萧慕云没应声,只是盯着姑娘入神。
一张白里透红的标致小脸,点缀两只水灵灵的杏眸,看似柔弱楚楚,实则却逼着常人难敌地坚定和果决。或许是因初次这样认真端详一个姑娘,即便对方没有倾国倾城貌,他竟仍会心底微微一颤。
姑娘皆是如此吗?还是只有她……
“萧公子?”
莫轻轻的一声轻唤将某人的遐思给生生拽回,萧慕云有些别扭地别过脸看向旁桌,默不作声。
看这模样,显然就是没将她的话听进去,莫轻轻只好再耐心重复一遍,“萧公子,我的意思是您帮小瑾医治,我将铺子……”
“好。”
不等她说完,萧慕云突地一下站起,将话打断。看都不多看她一眼,漠然撂下一句,“你记得今日将库房收拾收拾,腾出作休憩用,我明日带着药箱来。还有……你会做酥黄独吗?”
莫轻轻蓦地一愣,张了张口,却未发出声。怪她脑子不好,实在没法子从两件毫不相干的事中切换自如。
好不容易转过弯了,正要应话,对面的萧慕云却又立即开口,“罢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言罢,拂袖大步离去。行动间,还卷起一丝凉风,狠狠击在莫轻轻面上。
“……”
愣半晌,莫轻轻转过脸,然后郑重其事地拍了两下小瑾的肩,似是在安抚谁。
“别介意,狠角色一般都比较怪。”
小瑾一脸迷茫地眨了眨眼。
好在,萧慕云人虽然怪了点,但还挺讲信用,翌日果真背着一只药箱上了门。莫轻轻好奇地将人打量一眼,暗暗有些诧异。
别说,背上药箱,萧慕云身上少了一分浪荡的骚气,多了两分沉稳,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萧慕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可又不愿像昨日那般显得慌乱,索性腆着张笑脸回应:“怎么?掌柜的可算醒了神,察觉我是个绝世美男,现在看我看得都挪不开眼了?”
闻言,莫轻轻默默收回方才的话,摊开一个不失礼貌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