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很轻地唤了一声,在针落可闻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你爱我吗?
只要他说爱,闻衍便能立刻飞奔去抱住他。
那些猝不及防的疼痛和悲伤,都可以一并忘得干干净净。
你爱我吗?
顾剑寒始终没有回答,他背对着闻衍,肩膀止不住地发着抖,全身冒着冷汗,一声一声开始喘得艰难。
闻衍看不清楚,但好在听见了。
他下意识冲下楼梯往顾剑寒的方向跑去,却在距离他背后一步的地方堪堪止住了脚步。他看见顾剑寒剧烈起伏的背脊,听着难以抑制的痛喘,忽然记起自己曾经与他约定过的誓言。
他答应过,要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他居然又忘了。
闻衍心中大痛,上前一步从背后隔着渡霜将顾剑寒抱进怀里,脑袋就轻轻搁在他瘦削的肩膀,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紧紧地圈了起来。
师尊,对不起
顾剑寒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回来,失力般地倒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他前额的碎发早就被冷汗打湿了,眼尾红得厉害,脸色却是一片惨白。
他像是差点被淹死在苦海里的飞鸟,在命悬一线时被闻衍用双手救了起来,浑身是湿漉漉的,意识还在溺死的边缘涣散。
闻衍没想到他方才还那么强势,如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一声声绝望的痛喘仿佛化为冰刃专往他心尖上刺,像是下一秒怀里的人就会被活活痛死。
阿、阿衍他说得断断续续,口齿也不再清晰,明明全身都在无意识地颤抖,却还要抬手去摸闻衍的脸颊,别恨我
是为师不好
闻衍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今晚的一切都太荒诞了,一件又一件大事毫无预兆地向他砸来,砸得他头晕眼花,疲惫不堪。
先是孟昭的诊断,后是顾剑寒突然性情大变,又突然陷入这样一种不堪受痛的模样。
他原本以为今夜会是一个幸福的夜晚,即使是在魔修秘境里,这样诡异而危险的阵法之间。
以后每年的这一天,原本应该是他们的恋爱纪念日,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结果全都乱了套。
闻衍很伤心。
他从顾剑寒的束袖中抽出定心针,沉稳地朝顾剑寒的心口刺去,不见一点拖泥带水,迅速地稳住了顾剑寒的情绪,也镇住了他身体里趁机突发的病痛。
他将渡霜解下拿着,再将顾剑寒打横抱了起来,抱着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打开门闩进了右边那间闲置的卧房,顺道用手肘带上了门。
定心针只能用一次你是不是傻,为什么要给为师?
你才是傻。
闻衍心中有气,不自觉地顶撞了他一句。
顾剑寒却没有心思再管他是不是冒犯了自己,只是靠在他怀里望着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被冷汗打湿的长睫艰难地扑了一下。
他伸手抓住闻衍的衣襟,努力仰起头吻了吻他的下巴。
闻衍停下来垂眸看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明方才对他那么凶的人也是他。
阿衍顾剑寒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侧脸,见他没有厌恶的神情才无声松了口气,靠在他肩上低低地喘,你不想搭理为师了么为师知道错了。
闻衍拿他没办法,只能连连叹气:我哪里有不理你。
他把顾剑寒放在床沿,让他先靠着一边的檀木撑上休息,自己去落了门闩,关好了窗户。
街上已经一个行人都没有了。
呼啸的冷风绕过了所有的民居在空荡的街道上盘旋,偶尔有几只乌鸦飞过,凄厉沙哑的叫声在空中缭绕不绝。
阿衍
闻衍只是在窗边多站了一会儿,顾剑寒便开始低低地唤,黏黏糊糊的,若是平常闻衍一定很高兴,屁颠屁颠就摇着尾巴过去了,但是现在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他站在窗边,看着隐在夜色里的顾剑寒,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向失控的边缘滑去。
阿衍,为师知道错了,可不可以不要生为师的气,为师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他似乎想站起来,但是身体摇摇欲坠的,心口还刺着那枚淬着寒光的定心针。
他身形不稳,往前一扑正要跪倒在地,却在前一刻被闻衍架了起来,那是类似于抱猫的一个姿势,闻衍轻轻松松地把他托了回去,面上表情却看不分明。
不舒服就别擅自乱动啊。他说,还说我学不乖,我看师尊才是最不乖的人吧。
顾剑寒双手抓住他的小臂,干涩到痛的眼眶里又泛出薄薄的泪意:别走别离开我。
他仰着头,死死地凝望着闻衍,低低地发出近乎绝望的哀求。
和方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截然不同,闻衍心想,原来真的有人性情可以变得如此之快。
如果真的不想他离开,又何苦说那些伤人的话。
我没有要离开你。他无奈地叹了声,伸手抚了抚顾剑寒通红的眼尾,只是想去点一支蜡烛,屋里很昏暗,我怕不小心碰到易碎的东西。
话音刚落,顾剑寒的身体便明显放松了些,但还是拉着他不让他走,目光悲伤又倔犟。
师尊,别这么不懂事。
闻衍今晚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因为认清了自己岌岌可危的恋人地位,又或许是因为自尊心被心爱之人一脚踩得稀巴烂,总之实在是心力交瘁,于是语气也犯冲,少了平日里的温和体贴。
话说出口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然而覆水难收,顾剑寒的眸色就那样迅速地黯淡了下去,像是又变成了一堆潮湿的柴火堆,永远也无法再次燃起。
我
那阿衍一定要快点回来抱我,为师会懂事的,会乖乖等着。
是不是相爱的人都逃不过互相伤害的命运,闻衍不知道,但是他此刻能真切地感觉到,那些刺往顾剑寒心口的毒箭,最终是钉在了他自己身上。
这些话无论哪一句放在平日里,闻衍都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多吃三碗米饭,做梦都会笑醒,但是现在无论怎么听都觉得怪异,心还在不住地泛着酸,心情复杂到连一个假笑都挤不出来。
他一点一点地扳开顾剑寒枯瘦的手指,其间不知道心软了多少次,也不知道鼻酸了多少次,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朝高高的烛台边落荒而逃,一边燃起烛火,一边思索着要怎么问清楚刚才的事。
顾剑寒的情绪现在还很激动,虽然有定心针帮着镇静了,但精神状态看起来还是很脆弱。
又要推到后面吗?
他们之间问题已经不少了,到此为止一个都没有解决过。
烛台上的火焰忽然无风摇曳了一下,唤回了闻衍有些涣散的心绪。
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破局才对,这些儿女情长,的确不该成为顾剑寒的绊脚石。
他本来就是废物一个,不能帮到忙就算了,怎么能再拖累他呢?
阿衍。顾剑寒唤他,有些委屈,你去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