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实际年龄比闻野大半岁,他是八岁那年才被带去江城,和闻野生活在一起。
“差不多。”闻野又改为捏住茶杯在桌子上旋转,“他后来是带着我们一起回江城的。”
庄爻一愣:“我们?”
闻野挑着眼:“你猜你当时要么是刚死了妈受了刺激,要么是被灌了药,一路睡着的。所以以为在江城见到我。”
庄爻沉默住。因为那段痛苦的回忆又于脑中回放。
但闻野说得没错,他确实对自己如何被救下一无所知,昏迷前是母亲凄厉的哭叫,醒来后是江城陌生的环境……
重点是——“你怎么确定他当年有份参与?”
闻野腾出一只手,朝他勾了勾手指。
庄爻走到他旁边落座。
闻野按住了茶杯停止它的转动,吐出三个字:“我猜的。”
庄爻:“……”
让他不用费劲猜的理由是他也这么猜……?
闻野露出戏耍成功的嘲弄笑意。
庄爻起身,俯瞰他,眼里划过陡峭。
闻野瞍他,分明读懂他的心理:“没有不尊重你的母亲,犯不着用这种眼光看我。”
“那就知道说知道,不知道说不知道。”庄爻的确有点怒意——闻野平常的故弄玄虚和自负卖弄,他都可以忍,但在涉及他母亲的事情上被闻野戏耍,他难以容忍。
闻野收着庄爻的神情,轻嗤,没有回应庄爻的话,收回视线垂落在桌面,手上也继续在桌面转动茶杯。
庄爻正打算揭过不提,换另外的事。
但听闻野忽而道:“如果我的猜测依据是,阮双燕当年也是骗死的,那么你觉得‘他有份造成你妈的遭遇’可信度有几分?”
“阮双燕被骗死的……?”庄爻皱眉,反应了一下“被骗死”三字的意义,“她不是喝百草枯自杀的?”
“嗯,她是喝百草枯自杀的。”随后闻野话锋一转,“但她喝之前,并不知道瓶子里装的液体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毒药。她只是想吓唬隋润芝加以威胁而已。”
包括语气在内,他均表现得这件事好似没什么大不了一般,甚至最后泛着讥诮的神色抬眼问庄爻:“你说,她是不是活该被她自己蠢死?连东西被人调了包都不知道。”
庄爻登时错愕。
房外的廊下,阮舒的震惊完全不亚于庄爻。
先前关于阮双燕之死的某些残留谜团由此骤然得到解答。
她不由记起隋欣曾经转述的关于隋润芝的回忆,其中提及过阮双燕喝下百草枯后的反应有些不对劲(第514章),彼时阮双燕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后悔了,拽着隋润芝向隋润芝求救。
如今闻野的话不就证实,阮双燕的确向隋润芝求救了,只不过,阮双燕不是后悔,而是没有想到喝下的真是毒药……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总算搞清楚阮双燕为何会丢下除了她以外并无依无靠的四岁儿子不管不顾而选择独自去死——不是阮双燕不负责任,也不是阮双燕傻,而是阮双燕根本就没有想过真的去死!
可,是谁?究竟是谁让阮双燕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自杀的?
房间里,无法捺下错愕的庄爻也正在问:“是谁把阮双燕瓶子里的东西调包成致命的百草枯?”
“你觉得是谁?”闻野依旧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像在和庄爻讨论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
庄爻没有说话。
因为闻野在讲述这件事之前,其实已经给出答案了。
房间外,已迅速恢复冷静的阮舒在进一步琢磨,阮春华要调包,前提得是知道阮双燕的原计划。那么是不是,阮双燕知道阮春华没死?甚至连以死相B的做法都是阮春华给阮双燕出的主意……?
房间里,闻野讲出的人是另外一个:“驼背。”
真正的驼背老人……?庄以柔的爷爷……?阮舒哂笑。现在不都已经知晓,驼背老人的背后是阮春华。所以没错,就是阮春华。
驼背老人这种具有威信的人,难怪阮双燕会予以信任。
这样算起来,不仅庄家是闻野的仇敌,阮春华亦是杀死阮双燕的凶手。难怪闻野方才说事情还没有了结。他是要向阮春华报仇?
害死了阮双燕之后再收养闻野,阮春华就没有想到过闻野总有一天会发现真相?不怕被自己从小养大的义子反咬……?
沉默须臾的庄爻重新出了声,嗓音是紧绷的冷意:“可信度接近百分百。”
回应的俨然是闻野前面的那句话。
闻野嘲弄地啧啧啧:“蠢,以前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现在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不对自己讲过的话负责,如果以后出了问题,别来找我。”
庄爻却是笑了一笑,旋即表情认真地问:“你怎么知道阮双燕自杀的真相?”
闻野眸子一眯,把手中把玩许久的杯子倒扣到桌上。
房间外的廊下,阮舒嘴唇抿得紧紧的,心下欷歔。
全是阮春华在Cao纵设计的——阮双燕的所谓自杀,庄满仓因为首饰盒而对庄佩妤的折磨,还有未经证实的强子和他母亲的遭遇。
那个阮春华,究竟在图谋什么?
“偷听够了没有?”
耳边乍响嘲意满满的问话。
阮舒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神,循声凝睛。
闻野不知何时出来了这外面。
他的头发又剃光了,恢复几个月前的光溜溜,僧袍也还是那袭黄色袈裟,此时此刻双手抱臂单肩斜斜倚靠在门边,微扬起下巴,神色是他一贯的夹杂着讥讽的眼高于顶。
阮舒并不承认自己在偷听:“我是来找林璞的。”
“姐。”庄爻也从屋里跨出。
阮舒无视闻野,兀自行至庄爻跟前,未绕弯子:“一会儿荣叔的灵堂就要撤了,你……要不要去看最后一眼。”
庄爻眼神闪烁,拒绝得果断:“不需要。”
阮舒没再多劝,但注视着他,目光笔直。
庄爻回避,自行切换话题问:“姐你什么时候走?”
阮舒不吭气。
闻野从旁冷笑:“又在利用他对你的感情进行绑架,你百试不厌上瘾了?”
阮舒冰冷地瞥了眼闻野,看回庄爻:“撤完灵堂我就走。庄家的私机在别处等。”
“好,”庄爻点头,“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儿送姐。”
“不用了。”阮舒阻了他,“你要是送我,我会反悔,想把你一起带上飞机回江城。而且你才刚挨了一枪。”
闻野又插话找存在感:“你弟弟挨的这一枪是你前夫开的。”
“不是。”庄爻马上否认,为阮舒还原真相,“是当时场面混乱之下打过来的流弹。”
闻野似刚想起来:“噢,对,你手臂上的这一枪不是,让黄金荣从半空中掉下去的那一枪才是。”
没人和阮舒讲过这件事,听言她心间不禁轻轻一绞。
“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怼完闻野,庄爻转回眸来继续为阮舒还原真相,“傅令元当时是朝我们开了枪,想阻止我带走黄金荣,但在他的子弹射过来之前,黄金荣就已经放弃了。”
不管怎样,当时的情况都在他的记忆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庄爻缓了一缓,把话讲完:“是黄金荣先松开我的手。”
这种细节,同样是阮舒未曾了解到的。
明明已经带上直升机,却眼睁睁任凭黄金荣挣脱掉他,是么……
庄爻的心情该是如何……
阮舒眼波微动,展开双手上前一步抱了抱庄爻,沉默。
闻野见状冷笑一声,扭头就走,僧袍的两袖摆动得生出风声。
庄爻先是一愣,不瞬感受到她的关怀,垂眸,淡笑,自行将这个拥抱的意思改成道别:“姐,抱歉,荣一已经不在你身边了,我也暂时不能陪你。”
阮舒放开他,个子虽然比他矮,但姐姐的架势非常足:“你先顾好你的伤。”
她自己肩膀上的那记枪伤口子已愈合,然现在无法像以前那样自如地想直竖地高抬手就高抬手。她不确定只是暂时如此,还是真影响到了肩膀的关节。
庄爻顺着她的架势转为林璞的乖巧:“嗯,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给黄金荣送终的劝说之语又到嘴边转了一圈,阮舒最终还是咽回去了:“我去准备等下启程。”
“姐,”庄爻又叫住她,告知,“在飞行俱乐部里时,我就已经知道傅令元在陆家的直升机上,他要我陪着你离开,让荣一和黄金荣一车。”
“但我没听从他的安排。即便如此,在他下直升机前的五分钟,还在提醒我走人。他确实尽力在邦我们了,所以姐你——”
“嗯,我知道了。”阮舒打断他,莞尔,“谢谢。”
非常明显,庄爻是在担心她和傅令元因为这件事产生误会,就像当初陈青洲的死。
她很感激庄爻为她考虑。
“我和他没事。我没怪他。”阮舒唇角微微翘起。
庄爻露出安心的笑意。
…………
吕品原本是循过来找阮舒的,结果在半道上碰到自家Boss,顶着一张臭脸的自家Boss,臭得快要熏天。
这种表情,根据经验,只有以下情况:第一,在阮舒那里吃了瘪;第二,在阮舒那里受了气;第三,在阮舒那里遭到无视;第四——反正就是,在自家Boss出现这张脸之前,绝对绝对才和阮舒碰过面。
既如此,他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了……忖着,吕品驻足,问候:“Boss。”
闻野眯眸,冷不丁便问他:“女人为什么总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吕品:“……”
不用怀疑……一定在形容阮舒……
吕品的眼睛直往走廊的那头瞅,十分好奇阮舒究竟又做了什么让自家Boss对她做出如此评价的事儿。
他正准备答话,却听闻野又说:“她之前在江城用过的那种Ru液,去买点在寺里备着。”
思维跳跃得相当厉害。吕品一时之间被他整懵了,第一反应是——难道自家Boss要开启睹物思人的模式?
脑中自发想象自家Boss独自躲在寺庙的厢房里抱着一瓶Ru液凑在鼻间嗅,画面变態得吕品陡然一个激灵。
闻野的下一句话证明他的猜测是错误的——“那个女人又用回了她以前的护肤品吧?难闻得要死,昨晚就熏得我想吐,寺里连个能喷她的香水都没有。”
吕品恍然大悟,忙应承:“好的Boss,我明天就去成套购置。让阮小姐以后再来住能够有东西可以用。”
非常清楚自家Boss不喜欢庄家的辈分,所以如今他在自家Boss面前,只称呼阮舒“阮小姐”,不再使用“姑奶奶”。
另外,“以后再来”可不是他的个人判断,而是自家Boss的话里体现出的。
他亦在心中悄然记下,恐怕往后但凡自家Boss出现的地方,都得预先准备好阮舒的用品,因为极有可能需要啊……
交待完事情,闻野笼罩在脸上的臭气消散得差不多了,抬起手掌一模光、溜、溜的脑袋,思维再次跳跃:“你以前给我买在寺里的那些头套还在?”
“是的Boss,都还在。保存得很好。”这次吕品顺利跟上了,“Boss要出门(送阮小姐去搭飞机)?”——括号里的话他藏在肚子里并没有出口。
闻野“嗯”了一声,不耐烦地抱怨:“太闷了,一会儿我出去散个步,你就不用跟着我了。”
吕品窃笑,面色如常地表达祝福:“Boss散心愉快。”
…………
在寺里,阮舒没什么可收拾的,她落在酒店的行李已由陈家下属搬上车。
吕品弯腰恭送:“姑奶奶一路平安。”
阮舒抬头望天,正看到千佛殿的山上飞出孔明灯。
独独一盏,而且这个时间点,和千佛殿每月齐放孔明灯的活动俨然不同,想来另有特殊意义。
她正忖着,便听吕品好心告知:“姑奶奶,是庄爻。”
阮舒应声怔忡,半秒后,唇边旋开弧度浓烈的笑意。
她带着笑意站在那儿,静默地观赏孔明灯在夜幕中渐行渐远,成为一个点,最后完全看不到,她才心情舒畅地坐上车。
车子启动,穿行在山道间,往山下行驶。
阮舒感觉座椅后面硌了什么硬物,伸手一摸,摸出了昨晚起便失踪的她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