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红色中腰裙,全蕾丝,精雕细琢而不浮夸,中式复古立领,收边处有黑色的丝线绣出的用以点缀的纹络。
阮舒在设计师的帮助下穿好,拉上后背的隐形拉链,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感觉有点陌生。
服装陌生,妆容陌生,环境陌生,周边的人也陌生。
最陌生的是,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婚宴女主角的一天。
心里头没有任何的感觉。
平静如水地仿佛只是出席一场普通的宴会。
化妆间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叩响。
“进来吧。”阮舒应。
门打开,首先传入的是荣一的声音:“大小姐,褚警官来了。”
阮舒拨头发的动作滞了一刹那。不等她回应,她便从镜子里看到褚翘站在门口探身,笑着冲她招手:“小阮子~”
荣一便也没拦着了,直接放行。
褚翘愈发迫不及待地走进来,拉起阮舒的两条手臂,两只眼睛如同探照灯,直打量她,最后耸耸肩:“行了,小阮子你天天都是美的,只有更美,没有最美,美出天际了。我词穷,形容不出来了。”
阮舒颇为云淡风轻,反过来多看两眼褚翘身上的粉藕色一字肩小礼服,掀嘴皮子:“你的丰胸好像有成效。”
“真的吗?!”褚翘大喜,两只手即刻捂在她自己的胸上,还动作不羁地抓了抓。
阮舒:“……”她还真是旁若无人……
褚翘沉浸在她长罩杯的喜悦里,边抓胸,边垂眸左看看右看看,很快,又有点沮丧:“也可能是今天穿礼服的缘故,把它们两颗又托又挤出来的效果。”
阮舒:“……”这措辞……够豪放的……
设计师和她的助理都忍俊不禁地掩嘴了……
不过分神的一瞬间,却听相机“咔嚓”一声,阮舒凝睛,褚翘已举着手机屏幕在饶有兴味地欣赏,嘴里啧啧称赞:“阮美人就是阮美人,当新娘子了美得更不要不要的。”
阮舒:“……”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她总是冷不丁拍她。
或许也是因为,心里模模糊糊能够猜测到,她拍她这些照片另有他用吧……
“新郎新郎呢?”褚翘收好手机,东张西望着问,“有超大福气能把我们的小阮子娶走的新郎哪去了?刚在外面的宴厅,也没见他露面迎宾的。”
确实,迎宾的事宜根本与新郎新娘无关。最主要的原因自然在于阮舒的家主身份,另外一个原因是,和以往的任何宴会或者典礼一样,这次的订婚宴也仅仅限于庄家内部,及与庄家有亲友关系的其他外姓人。
譬如褚翘这样的外人,且身份特殊,完全是个例外。
阮舒前两天问庄荒年要请柬时,庄荒年得知她邀请了褚翘,也多说了两句话。当然,最终是遵从她的意见的。
提曹操,曹操就来了——荣一再度叩门,门打开后,进来的正是梁道森和庄爻。
阮舒看见梁道森的一瞬,眉心便不动声色地蹙了下,转眸看向庄爻,用眼神加以询问。
庄爻似有若无地轻轻摇头。
那边褚翘走上前,猛地拍一下梁道森的肩膀,道贺:“刚说你呢~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才能娶到我们小阮子~”
“确实是我的天大福气。应该不止拯救了银河系,是拯救了全宇宙。”梁道森温温和和地笑笑,说话间已主动走到阮舒的身边。
褚翘盯着梁道森,心头暗暗突了一下。
荣一在这时提醒:“大小姐,还有十分钟,外面要开席了。”
“嗯,好,我知道了。”阮舒略略颔首。
褚翘听言也不便再继续逗留:“那小阮子,我先出去了,等你美美地出来~”
不管褚翘对她多自来熟,阮舒在言语上和她永远保持着一定的客套、礼貌和淡淡的疏离:“我今天不方便亲自招待褚警官,只能请褚警官自行随意了。”
“没关系,我会自己好吃好喝好玩的。”褚翘舒展着一贯的爽快,“我可得好好品尝一番,庄家的酒宴和外头别人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紧接着,她转向庄爻,又道:“或者让林家小弟来和我排排坐,沟通沟通感情,也算作招待我了~”
阮舒:“……”
庄爻从容地微微一笑:“褚警官是今日婚宴上唯一一位我姐邀请来的朋友,是贵宾,我姐没空招待,我帮完我姐的忙,有间隙时一定会抽空代劳的。”
褚翘眨眨眼,小有期待似的:“等着林家小弟你的‘抽空代劳’~”
临出门前,褚翘最后拉着阮舒说悄悄话,别具意味:“正好,今天到场的全是你们庄家族亲,我或许能蹭点什么有用的消息,或许还能问到和阮双燕以及她儿子的事情。”
阮舒微抿一下唇,依旧不置与否——那日陵园的事,一支康乃馨根本说明不了太大的问题,虽然没有证据,褚翘就是抱定了和阮双燕的儿子有关的想法,锲而不舍地追查。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每天打电话给阮舒,旁敲侧击,因为她也认定了阮舒知晓一部分内情。
…………
送走褚翘,服装师、化妆师等闲杂人等也随后离开。
没了外人,阮舒拧起眉头:“闻野今天确定还是不出现?”
一个星期了,神龙见首不见尾。
庄爻默了默,说:“他前两天带着吕品不知道去哪里,可能心情不好出去走走。我暂时联系不到他。”
看一眼梁道森,他又道:“姐,只能委屈你了。”
“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阮舒其实没有大所谓,“终归都要嫁,嫁谁不是嫁?”
反正本来就是假的,表面仪式化的事情而已,她并不介怀。且,订婚对象变回真正的梁道森也挺好的,和闻野这种变态演戏,心里会更不平衡些。
庄爻听言,神色颇有些复杂:“姐,抱歉。”
阮舒淡淡一笑而过,瞅着时间差不多,扭头唤梁道森:“走吧,我们可能该出去了。”
…………
一顿饭在安静中结束。黄桑起身,拾掇碗筷盘碟。
傅令元准备帮忙收拾剩余的菜,兜里的手机遽然震动。
他伸出掏出,点开消息。
界面上跳出一张照片。
黄桑从洗碗池前转过身,看到他没动弹,走过来没有摆好脸色地从他的另外一只手中夺过筷子,嫌弃道:“去去去~吃饱了就赶紧走,这儿不需要你个大老爷们搭手~碍我的事儿~”
傅令元没说什么,菲薄的唇抿着坚冷,转身便往外走了。当然,走之前没忘记带走他先前的那瓶酒。
黄桑皱眉盯着他的背影,琢磨着先前一瞬间,貌似从他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阮舒穿着红色嫁衣……?
待她洗完碗从厨房里出来,果不其然地发现傅令元并还没有走。
那张破旧的摇椅又被他搬出来了。
他坐在摇椅里,倒也没有像之前那样颠着,双脚着地,两只手肘靠在扶手上,十指则在身前交叉。
格格就在他的面前,蹲在地上和阿树、阿上新生的几只小猫仔玩耍,咯咯咯地笑着,旋即口吻遗憾地说:“晏西弟弟要是在就好了~他那会儿可想看阿树、阿上的宝宝出生~我也好想知道科科和阿针的二胎宝宝长什么样。”
傅令元嘴里叼着没有点燃的烟,闻言晃悠着抖了一抖,语音略微含糊地说:“长得和科科一样丑。”
“科科可不丑~”格格反驳他,“傅叔叔你这样说科科,科科会伤心的。他可是你儿子啊~”
傅令元斜斜勾唇:“他妈亲口鉴定的,在他面前没少提过,科科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他自己又胖又丑,所以不会伤心的。”
格格摸着小猫仔,回忆起那阵子科科成天的没心没肺,咯咯咯地笑得愈发清脆。
笑完后仍旧有些落寞,问他确认:“傅叔叔,晏西弟弟是不是不方便来这里看我了?我和他是不是再也见不着面了?他一定是忙着照顾他妈妈肚子里怀的小妹妹,所以把我忘记了。”
傅令元伸出长长的手臂,轻轻揉了揉格格的头发:“他没忘记你。之后有机会,你们会再见面的。”
格格一点儿都没怀疑他的话,即刻重展笑颜,弯着眉眼:“傅叔叔你如果见到晏西弟弟,记得帮我先告诉他,我有按照那个时候我和他当初的约定,给阿树和阿上的小猫仔取名字噢~”
黄桑从廊下走出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行了行了,别在这里逗阿树和阿上了,我今天布置的功课,你完成了没有?”
格格被抓到小尾巴模样地吐了吐舌头。
黄桑敲了敲她的脑门瞋她一眼:“再不认真学习,你都要成傻姑娘了~忘记之前你的智商是怎么被晏西秒杀的了?你都是个当姐姐的人,下次见面,还要在晏西面前什么都不懂吗?”
格格做了个鬼脸:“晏西弟弟也说了,术业有专攻~我们满院子的药材,他也一个都不认识~全是我教他的~”
话虽怼了回去,但格格还是起了身,蹦蹦跳跳地小跑着洗手,然后回屋里。
处理完小的,黄桑回过头来处理大的,抬脚踢了踢摇椅,皱眉:“要死了,怎么藏哪儿都能被你翻出来?不把它彻底弄散架了,你不罢休是吧?”
旋即她又揪了揪傅令元后颈的风衣衣领:“大冬天的穿这么少,还呆在院子里吹冷风,要感冒可别在这儿~我们孤儿寡母的免疫力差,白白被你传染~”
她的年龄分明比他还小,但多年来的辈分习惯,使得她教训起他来一点儿不输气势。
傅令元咬了咬烟卷,懒懒地应:“嗯嗯嗯,长嫂如母。”
太久没听他这么说她,黄桑一时不适地怔了怔,晃一瞬的神。反应过来后,她猛拍一下他后脑勺:“猴样儿!”
傅令元扬唇,却是往后一靠躺在摇椅上,面朝着蓝黑色的天幕一晃一晃的,双眸却是紧紧地闭上了。
他的情绪明显低落。黄桑正准备问他,没等开口,他倒率先说:“我媳妇儿现在正在和别人订婚。”
…………
江城。
订婚宴按照既定的流程,有条不紊地进展着。
同样又是庄氏祠堂,上回是她独自一人的冠姓礼,今天是她带着梁道森在这里祭告祖宗。
堂内所站的人,同样是先前的九位老人。
阮舒的目光轻扫着,迅速从中找出那位驼背的,心中揣度他会不会又是闻野假扮的。
光线太暗,她辨别不清楚。
收回目光,她握紧手中的那把香,先忙正事,恭恭敬敬地跪到在蒲团上,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