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差不多落下时,她也在通向花园的门口停下脚步了,映入眼帘的还真就是基本成型的雪人。
仆人们正在给雪人穿衣服、戴帽子等等各种装饰。
一共堆了三个,三个都是有辫子的女生,全部跟公主似的。
而在仆人之中指挥这些事宜并亲自上阵的,正是庄爻。
察觉她的到来,他把一顶女式的宽檐帽交给一旁的管家,叮嘱两句后,走到她面前来:“姐,今天周末,你怎么起得反而比平常要早……”
阮舒的目光从雪人上收回,落到他的脸上:“怎么这么有兴致,堆砌雪人来了?”
“一时兴起,随便玩玩。”庄爻旋开林璞式的招牌笑容,挟着丝赧然,“正好给花园添道风景。现在被姐看到,反而没惊喜了。”
他估计在外面呆了很久,纵使已穿得足够厚,一堆耳朵还是冻得红红的,鼻子也一样,鼻尖一撮红。他手里还沾着雪,两只手掌交握在一起,悄悄地搓着。
阮舒微抿唇,安静地注视他。
虽然背景是散发着寒意的冬日雪地,天空亦阴沉沉的不见阳光,但还是一如既往感觉他的身、上融化着暖意,勾勒得他的影子朦胧而柔软。嗯,林璞一直是个阳光温暖又和煦的大男孩。
阮舒伸出手,帮他弹了弹肩膀的雪花,又拂了拂他头发上的雪花:“还没堆完?”
“还差一点,很快的。”
“那继续去忙吧。”收回手前,阮舒在他的发顶轻轻拍了拍。
最初他的头发全染成银灰色,入职林氏的头一天,他染回了黑色,只留额头前的一撮。之后他便未再修正,那撮银灰随着他理发的次数而渐渐减少,缩小面积,如今早已不见,而满头黑发。
“嗯,谢谢姐。”庄爻笑笑,“姐你也快先进去吧,这几个雪人的位置,在餐厅的落地窗前就能看到,视野也是最好的。姐你不用站在这里看。”
阮舒淡淡点头。
庄爻又快步走回堆雪人的行列之中去。
阮舒听他的,也没逗留,转身进去厅堂。
荣一紧随她身后,絮叨道:“昨晚大小姐您回屋睡觉,强子少爷就琢磨今天堆雪人的事儿了,交待管家开始准备物件,还让给调派几个仆人。”
“一早天没亮就起来了,说是担心雪积得不够厚,到时堆不起来就麻烦了。我琢磨着大小姐您还在睡觉,就也下来给搭把手,半个小时的功夫,没想到大小姐您今天赶了个早。”
阮舒听言“嗯”了一声,吩咐道:“让厨房准备好姜汤或者热茶,大家别给冻着了。”
“有的,”荣一应承着说,“管家交待过厨房了。”
旋即他问:“大小姐,您要吃早饭了吗?”
“再等等。等林璞一块吃。”阮舒在客厅的沙发里落座,拿出平板电脑,浏览今天的新闻。
没多久,庄荒年也起床从他的卧室出来了,张望了两眼花园的方向,询问家中的仆人了解了一下情况,也行至沙发落座:“姑姑和林家的这个弟弟,感情真是不错。”
阮舒的头也没抬,淡淡道:“比不上二侄子和大侄子你们亲兄弟。”
“今天周末,姑姑有没有什么安排?”庄荒年问。
“二侄子要给我安排什么?”阮舒反问。
“姑姑事多,大概还没和阿森就订婚通过气儿。”庄荒年说,“我昨晚给他打过电话了,他对订婚的日子没有太大的意见,只问姑姑满意不满意,一切以姑姑为准。”
“阿森虽然偶尔有些迟钝,不灵活,但这也是他最大的优点,认准了一个人,轻易不会变。现今便是如此,他没考虑太多他自己,心里念叨的全是姑姑。”
阮舒闻言悠悠:“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梁道森究竟好不好、待我如何,只有我最清楚。二侄子一个外人,就不必使劲在我面前夸他了。不是马上就要订婚了?难不成还担心我踹了他不成?”
“姑姑多虑了,荒年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庄荒年笑笑,回到他最初要说的,“如果今天姑姑有空,我帮姑姑和设计师约一约,姑姑和阿森可以为订婚的礼服做准备了。”
“噢……”阮舒似有若无地点头,“今天肯定是不行的了。今天我要去一趟警察局。”
“去警察局?”庄荒年费解。
“嗯,”阮舒掀起眼皮子瞧他,“去警察局办手续,把阮双燕的尸骸领回来。”
庄荒年怔了怔。
阮舒结束了和他的交谈,因为瞥见庄爻从花园里进来了。
收起平板电脑,她从沙发站起身。
管家张罗着仆人把早餐送上桌。
庄爻陪着阮舒进去餐厅,难得地笑容满满,有点小得意:“姐,等下一场雪再下,我再给你堆。”
阮舒落座在餐桌前。
确实如他所说,这里落地窗的角度是最好的。
三个全都胖乎乎圆滚滚的,其中一个恰恰戴了条鲜艳的大红色的围巾,令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回忆起傅令元曾经在游乐园买给她的那一条。
庄爻的声音在耳边询问:“姐不好奇我堆的是谁么?”
一旁的荣一掩嘴:“谁都看得出来是大小姐。”
阮舒却是摇头:“一定不是我,一点儿不像我。”
她偏过脸来,颇为自信地说:“我比这三个雪人漂亮多了。”
庄爻与她对视着,会心一笑,眼神透亮:“嗯,姐一直都是最漂亮的。”
庄荒年在这时也走来了餐厅,看到姐弟和睦的画面又有感慨了:“林家的这位小叔一表人才,想必以前在海城就俘获不少姑娘的放心,如今族里还常常有人向我打听林家小叔的情况。林家小叔是否对婚姻大事做过打算?”
阮舒的眸光刹那冷下来:“二侄子是当媒婆当上瘾了?手会不会伸得太长了?我弟弟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了?”
“姑姑别激动。”庄荒年打了个手势,笑笑,“不管怎样他都是姑姑的弟弟,荒年只是顺口关心关心,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阮舒没有给好脸色:“他不姓庄。他的任何事,连关心都不需要你的。”
…………
将摩托车开回车厂,傅令元拐了两条街出来,远远便瞧见停靠在路边的车。
在他靠近的时候,栗青下来为他开门。
傅令元坐上车。
车子没有开回别墅,而在某一个路段时,与另外一辆车汇合。
赵十三带着小雅坐上车来。
“傅先生,早。”
傅令元没有理会,像是没有听见,更像是连她的人都没看见。
小雅并不介意,自行在他身边坐好。
前头的赵十三扭过头来:“老大,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我给你从家里带来了。”
“哟呵,行啊你,”栗青重重一拍他的肩膀,“今天居然比我还细心周到。”
傅令元眼睛黑黑地盯着他递来的精心打包过的早餐,薄唇一挑:“扔了。”
栗青和赵十三的嬉笑戛然而止。
赵十三费解:“老大你吃过了?”
栗青反应过来什么,飞快地扫过一眼小雅,忙不迭从赵十三手中夺过东西说:“老大要吃的东西早叮嘱过我,等会到地方了我就下车买,你这个就算了。”
说话间,栗青打开车窗,瞄准路边的一个垃圾桶,从车窗往外丢出抛物线。
关上车窗,栗青通过后视镜,看到后座里,傅令元已沉默地闭目养神,小雅眼眶通红地盯傅令元片刻,神情晦暗失落且委屈地垂下脑袋。
栗青收回目光,瞟向驾驶座上的赵十三,不禁在心底暗暗叹气——这个二愣子……
…………
结束早餐,收拾稳妥后,阮舒出门。
荣一负责开车,庄爻随行,坐于副驾驶座上。
三人行往警察局。
开出庄宅一段路后,庄爻表达了感激:“谢谢姐,愿意去领回阮双燕的尸骸。”
“这个‘谢’怎么着都不该由你来说。不如不说。”阮舒轻描淡写,“况且我也不是为闻野做这件事。只是顺手罢了。被随意掩埋在花园里三十多年无人知晓无人问津,现在如果再一个人孤零零无人认领,怪可怜的。”
说罢,她反过来问:“领完之后,你们要管么?不管的话,我让荣一安排,直接帮她入葬了。”
庄爻凝眉,半晌未作声,似在考虑什么。
阮舒能够想到,闻野对这件事就算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会吐露,便做出决断:“直接入葬。”
庄爻安静下来。
阮舒却斟酌着,拿另外一件事问他:“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庄爻一时没跟上她的思维。
阮舒挑明:“你要一辈子当杀手?”
还是庄荒年在餐桌上的谈及,提醒她关心起庄爻的将来。
显然未料想她会问这个,庄爻愣怔住。
阮舒目光笔直地看着他:“等之后,我在这里帮完你们的忙,我肯定是要回海城的。回海城和荣叔团聚。”
她自然在暗示,希冀他能和黄金荣解开心结。
庄爻也听出,神色微恙:“姐,这是我的私事,我自有我自己的打算和我自己要走的路。”
“为你母亲复仇是么?”阮舒算是要确认她的自行揣度,问,“你不就是因为小时候的遭遇,才选择如今这条路的?那你的仇人是谁?难道你仅仅把你的母亲的死怪罪到荣叔一个人的头上,而不去找当年真正对你和你母亲动手的仇人?你知道不知道你的仇人是谁?”
庄爻眼波闪动,不瞬皱了眉:“当年动手的仇人已经全被我杀了。”
这在阮舒的意料之外,因为她记得,明明连黄金荣都不确定当年究竟是哪个仇家动的手,他砍砍杀杀的仇家有点多。青门发出悬赏通缉令,都没能找出来。
强子当年才八岁吧?
“是谁?”阮舒狐疑,猜测,“你怎么找到人的?你见过仇家的脸?认得仇家的模样?”
“不是,我后来晕过去了,没见到人。”庄爻不知回忆起什么,表情冷冰冰而嗜血,并不愿意回答她,“反正能杀的已经全部被我杀了。多说无益。”
怎么多说无益了?阮舒可没弄明白,深深折眉,即便知道彼时的回忆于他而言一定是痛苦的,仍穷追不舍:“你没自己见到人,你又怎么找到的仇家还杀掉报仇的?”
很快她想到另外一种可能:“还是说你没见到的是主谋,你杀掉的是当时在场的帮凶?他们究竟是谁?”
思及他后来为人所救,她又猜测:“你的养父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