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右面的墙上打了整面格子柜,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五颜六色的布料。墙下包着油漆墙围子,防脏防潮,说不上是蓝色还是绿色,总之被上一户卖炸货的给熏得挂了一层腻。铺子里满眼的老物件:鸡毛掸子、竹编筐、长条板凳、挑衣竿,父子俩会过日子,什么都舍不得扔。
破庙里坐金佛,这铺子里头也有宝贝。缥缈的香云纱,意大利进口的西服面料,大老板来了也要爱不释手地摸上两下。
缝纫机和锁边机的声音咭咭咄咄,从来没见停过,高处挂着罩着透明衣罩的成衣,越挂越多,越挂越密,全因为下面埋头苦干的少年太勤勤,路过的同一个人上班下班一个月,也看不见他抬脸,偶然有女工去他那缝裤脚,回皮革厂就传开了说:镇东有个小裁缝,长得“甘锲(漂亮)”,是个“萨古(帅哥)”。
流言从一个厂,传到另一个厂,总有一些小妹装着有事似的在裁缝铺门口晃来晃去。
不怪人惦记,他的的确确生得挺拔厮称,俊秀白净,跟人交谈起来总是简言简语,客套话是没有的,倒显得他手艺硬实,可靠。
小裁的衣服总是熨帖合身,颈上常挂一条棕色皮绳,皮绳上拴着两枚金戒指做坠,那戒指上缠绕着红线,红线都包了浆,想来是被人戴过许多年的旧东西。
此时正是黄昏,夕阳把沈木星的影子拽进了铺子里,刚好蒙在他的缝纫机上。
小裁缝抬起头,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两秒,继而落在她的裙子上。
沈木星根本没有想到会引起他的注意,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
值得庆幸的是,今天她穿的是表姑从意大利带回来的白色碎花连衣裙,裙子外层笼罩着一层纱,是高级货色,这镇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件。
小裁缝似乎真的被她的裙子吸引了,以至于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毫不避讳地打量。
因为洪水的时候,他家朝她家借过塑料布,所以也算是好邻居了,沈木星一边享受着他的欣赏,一边亲切而礼貌地招呼道:
“你家新开的吗?”
他的手搭在缝纫机的布料上,眼里有陌生和冷淡:“嗯。”
沈木星站在门口没有动,大方地朝屋子里望了望。
小裁缝还是在瞅她的裙子。
“你的裙子不合体,需要改吗?”
“是有点大,改的话要多少钱?”
他想了想,说:“三十块。”
“那我得问我妈要。”
“外料是乔其纱吗?”他问。
沈木星哪里懂这个纱还是那个纱。
“我不晓得哎……”
“你一会儿把裙子送来,我给你改改。”他又埋头,把那台缝纫机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得问问我妈。”
“不要钱。”他头也不抬地说。
第4章桔子瓣小窗
07
高考复读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沈木星不得不又抓起真题挑灯夜读,为即将到来的一年的“牢狱”生活提前进入备战状态。
虽说只隔了短短两个月,但误以为自己彻底解放的她,再次看这些公式的时候,心却已经收不回来了。
一行行字像是一辆辆小火车,从眼前呼啸而过。
对面的夏成家已经关灯了,这个幸运的家伙因为没有一个逼他考名校的妈妈而即将成为一名大学生,而她,自小以“水头小神童”闻名的状元苗子,如今却因没考好而与名校失之交臂,成了“加刑一年”的可怜虫。
沈木星叹息一声,转着笔,手拄在书桌上,托腮望向窗外。
午夜将至,人们早已关灯入睡,沈木星却发现,小裁缝家二楼的灯还在亮着。
“不是五年级就辍学了吗?又不读书,这么晚在干嘛?”
沈木星望着那暖黄色的、如同一颗桔子糖一样的窗子,神游太虚,慢慢的、慢慢的瞌睡起来。
三天之后,沈木星就被通知去裁缝铺取裙子,铺子里有个身材扁圆的阿姨在选购。沈木星发现阿姨拿着一条和她那件款式一样的连衣裙。
小裁缝用其他颜色的碎花布料做成连衣裙,又在裙子的下摆罩上一层乔其纱,那时候尚未流行这样在布裙上罩上乔其纱的样式,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雪纺裙。
“你的裙子在这里。”小裁缝从里间拿出一个透明衣罩,里面精心罩着她的裙子,递到她的手上。
“谢谢。”沈木星第一次拿到用这种高级衣罩罩着的衣服。
“楼上没有人,你可以去试一试。”他把钱放进抽屉里,低头继续裁剪。
“行。”沈木星抱着裙子,上了楼。
这楼上大概是他的房间,有张单人床,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还有个小窗,就是她晚上看着特别像桔子瓣的那扇小窗,其他的,除了旧家具和衣服就没什么了。
沈木星关好门反锁上,换上了连衣裙。
她推门出来,帆布鞋在老旧的楼梯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半晌,她出来,走到他面前来。
“镜子在哪里?”她问。
沈木星在他面前站着,有些扭捏的轻轻转了转身子。
他从忙碌中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略过,本也就只是略过,却突然在她身上停了下来。
像是一只盘旋的海鸟,落在一方礁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