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懊恼,似愧疚,但是更多的是尴尬。
“芸娘,”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怎么来的京城?”
是啊,一个没有路引的女人,身上银钱有限的女人,是怎么来的京城呢?
芸娘冷笑地看着谢启临:“二郎,我身为女子,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说完这句话,她看到谢启临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随后他似乎担心其他读书人见到她,便把她带到了一个僻静处。
“芸娘,是我对不住你。”谢启临给了她一个荷包,里面有不少碎银子还有几张银票,足够她舒舒服服过上好多年的日子,甚至够她在京城里买一栋小独院。
“还是做你的谢家二公子好,”芸娘笑着接下荷包,“单单这装银子的荷包,只怕也要值几十两银子呢。不像当年,你养着我这个没什么用处的女人,四处求人卖字画。”
“芸娘……”
“谢二公子不必再多言,芸娘虽是低贱之人,但也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如何写,”芸娘对谢启临行了一个福礼,“谢君赠我一场欢喜梦,如今梦醒了,芸娘也该回去了。”
“你去哪儿?”谢启临开口道,“你一个弱女子,在京城里无依无靠,我让人替你安排住的地方……”
“难道谢公子还要养着我做外室么?”芸娘冷笑,“公子带着芸娘私奔,已是负了一名女子,难道还要负了你未来的娘子?便是谢公子舍得,芸娘也是舍不得了。孽,芸娘作过一次,已经不想再作第二次了。”
谢启临怔怔地看着芸娘,似乎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席话,半晌才道:“往事与你无关,皆该怨我。你不必与我置气,我只想给你找个安身立命之处,并没有养你做外室的意思,你在京城无亲无故,我怎能让你独自一人?”
“便是公子无此意,但人多嘴杂,谁能保证你未来的娘子不会误会?”芸娘轻笑出声,不知道是在笑谢启临还是在笑自己,“我独自一人在薛州生活了近两年,不也还好好的么?另外,女儿家的心很软,请公子多多怜惜你未来的夫人。”
“那你要去哪儿?”
“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芸娘捏紧手里的荷包,“奴家本该是玉臂任人枕,朱唇任人尝的人,是公子赠予了奴家一场欢喜梦,如今梦醒,自然该做回自己。”
“公子,奴家告辞。祝君余生安康,子孙金玉皆满堂。”
“芸娘!”谢启临抓住了芸娘的手。
芸娘回头看着他:“公子舍不得芸娘,是想纳芸娘进府为妾么?”
谢启临的手如同火烧般松开,他愧疚地看着芸娘:“我很抱歉,芸娘。”
“谢公子不必多言,”芸娘垂下眼睑,看着自己被抓皱的衣服,这套衣服她一直没舍得穿,是今天特意换上的。裙摆上还绣着他最喜欢的莲花,不过他现在也不会注意到这些了,“公子若真对芸娘心有所愧,便请公子回答芸娘一个问题。”
“你尽管问。”
“当年你携芸娘私奔,真的是因为心悦于芸娘吗?”
谢启临沉默着没有说话。
芸娘面色苍白地笑了笑:“奴家明白了。”
再次看到杜九,深藏在脑子里的这段记忆便浮现了出来,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转头看向班家大门上的牌匾,“奴家并无他意,只是今日有缘得遇伯爷,便想向伯爷道个谢。”
“另外……”芸娘妖艳一笑,风尘气十足,“福乐郡主是个好女子,请伯爷好好待她。”
她向容瑕道谢的时候,没有行大礼,说完这句话以后,反而是结结实实行了一个大礼。
没有人知道,对于她而言,过往那段荒唐,唯一庆幸的竟是她遇到了一个好女人。当年但凡班婳狠心一些,不讲理一些,她早就身首异处,哪还能活到今日?
她不止一次想过,或许当初福乐郡主已经猜到她跟谢启临并不会长久,所以不仅没有怨恨她,反而送了她一笔银钱。
全靠着这笔银钱,她才能走到京城,再次见到让她轰轰烈烈一番的男人。
吱呀。
班府大门打开,班恒从门后走出来,看到自家大门口站着这么多人,疑惑地看向容瑕。
胆大包天,竟然跑在他们班家门口跟女人调情,这是挑事啊?
“你堵在门口干什么,到底还出不出去?”走在后面的班婳见班恒傻愣愣地站在门口,伸手戳了戳他,把头伸出去朝外张望。
“姐!”
班恒来不及拦,只好无奈的摸了摸脸,跟在他姐身后走了出去。
班婳看到自家门口站着不少人,也是愣了一下,不过她首先看到的不是容瑕,而是芸娘。
“是你?”班婳惊讶地看着芸娘,尽管两年过去,尽管芸娘的妆容比以往更艳,但是班婳却是第一眼便认出了她。
“郡主,”芸娘朝班婳恭敬一拜,“奴家路遇成安伯,因成安伯对奴家有恩,所以奴家特下轿向他道谢。”这是向班婳解释,她为什么跟容瑕一起站在班家大门口了。
班婳这才注意到容瑕,她望了望天,天色已经不早:“这都傍晚了,你吃了没?”
对于班家人来说,吃没吃饭,是很重要的问题。
容瑕从马背上下来,走到班婳面前:“我不饿,方才听到有人来找你麻烦,所以我就过来瞧瞧。”
麻烦?
班婳呆了片刻,才明白容瑕是在说谁,她干咳一声:“我没见他,人已经被严家领走了。”
容瑕笑了笑:“我知道。”
然而他这个温柔的笑容在此刻吸引不了班婳,因为班婳的注意力已经飘到了芸娘身上。她走到芸娘身边,看了眼她身后的轻纱小轿,以及她脸上的妆容,没有问她现在住在哪儿,只是道:“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城?”
“去年便到京城了,”芸娘没有提那次差点用窗户撑杆砸到成安伯的事,只是道,“郡主一切可还好?”
“一切都好,”班婳想起当年谢启临跟芸娘私奔后发生的那些事,叹了口气,“你不该回来的。”
“芸娘自小在京城长大,其他地方虽然好,但终究不是我的故乡,独自一人过活也没什么意思,”芸娘低头笑了笑,“见到郡主一切都好,芸娘便放心了。”
班婳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嗤笑一声:“往事如风,不必再提,由他去吧。”
“是啊,”芸娘跟着笑了笑,“奴家当年不懂事,害得郡主受了那么多委屈,这辈子只怕都不能偿还郡主了。”
“这与你有何干,”班婳摇头,“负我者尚未提愧疚,你何必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