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嘴里还嘀嘀咕咕念叨着,似乎在抱怨官场不公,又似在咒骂亲朋。随后他一头撞在轿子上,摔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他正欲开口大骂,哪知道一个男人走到他面前,拔出散发着幽幽寒光的大刀,他顿时吓得一声不吭。
大业朝能佩戴武器在大街上行走的,都是有特定身份的人,比如士兵,衙役,品级高的贵人护卫,一般百姓谁敢扛这种刀走在大街上,不出二十步就会被扭送到衙门。
他以为这轻纱小轿里坐着的乃是哪个贵人喜好的花魁,所以才会派护卫送回来,于是等这行人离开以后,才敢小声咒骂起来。
“不过是个妓女,有什么了不起,等大爷我……考上状元,连公主都能娶。书中自有、自有颜如玉,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打着酒嗝,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沾上的灰也不拍,便跌跌撞撞走开了。
走到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口,他看到两个黑衣人正把一把刀从某个肥硕的男人肚子里拔出来,他吓得差点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不过或许是因为之前被人拿刀吓了一吓,他竟是忍住了没有发声,直到黑衣人离开很久以后,他才敢扶着墙一步一挪靠近躺在地上的男人。
不知道踩在了什么地上,他往前一扑,刚好摔在了胖男人面前。手撑在地上又黏又腻,他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看到手掌上似乎沾上了什么东西,低头闻了闻,终于忍不住大口呕吐出来。
“杀人……杀人啦!”
“杀人啦!”
这个可怜的读书人,喊出了生平最大的声音,惊起百家灯火,也引来了衙门的人。
死者身份很快确定,一个从五品的工部郎中,在满地贵人的京城,此人身份并不高。但是此人姓赵,是赵氏一族的偏支,祖上也是几代袭爵的贵族。
赵氏一族的族长是赵力,他的长子赵俊现任兵部左侍郎,二子赵仲乃是薛州刺史。赵家人行事十分低调,平日在京城并不显眼,唯一能拿来作为谈资的,竟是他家早夭的第三子。
原因就是赵家这位早夭的第三子曾与福乐郡主定下娃娃亲,后来这孩子夭折,这门亲事便自动作废。后来谢家又跟班婳退婚。于是赵家三郎早逝这事,便成了班婳克夫的铁证。尽管赵家人一次又一次的解释,是他们自家孩子身体不好,跟班婳无关,然而热爱八卦的人们,并不在意当事人的意见,甚至觉得赵家这是在讨好班家才这么说,仍旧自个儿猜测得很欢乐。
在有谈资,有话题的时候,谁会在意当事人的意见,谁知道当事人是不是在撒谎?
死者是族长赵力的堂弟赵贾,赵贾此人属于正事样样不会,吃喝嫖赌门门精通的堕落派纨绔,是以班淮为代表的纨绔派不爱带着一起玩的那类,不过这两类纨绔互相看不顺眼,所以彼此间几乎很少有来往。
赵贾身上有两处刀伤,自前腹穿透后背,可见凶手力气很大,而且有可能是两个人。
谁会下这么大的力气去杀一个没多少用处的纨绔?要知道明天就是二皇子的大婚,京城里为了保证明天婚事不出意外,增派了许多人手对城内进行了严密的监控。
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人刺杀成功,而且他们还找不到凶手的半分身影,这里面的水就深了。
为了不让婚事触霉头,这件刺杀案被暂时按压下来了。第二天一早,京城里一片红,谢家准备好的嫁妆一抬又一抬的抬出了门,虽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但也是让京城民众看到了不少热闹。
班婳正在睡梦中,听到外面吹吹打打,她把被子往脑袋上一拉,蒙着头想要继续睡,可是吹吹打打结束了,又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她气得从外面坐起身,“外面怎么这么吵?!”
“郡主,您忘了,今天是二皇子与谢家小姐大婚的日子啊,”如意知道郡主有起床气,忙小声安抚道,“外面挤满了瞧热闹的百姓,只怕要热闹一阵子呢。”
“你不说我都忘了,”班婳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往床上一躺,懒得像一根煮软的面条,“真不想起床。”
“您不起没事,奴婢先伺候您洗脸漱口,”如意温柔笑道,“早饭我让人给您端进屋子来用?”
“嗯。”班婳有气无力地趴在被子上,连脸都不想抬起来。
“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咯!”
“新郎官呢?!”
迎接新娘的马队到了谢家门口,大家才发现,来迎接谢宛谕进宫的不是二皇子,而是礼部的官员。谢家人的笑容有些僵硬,但是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
按照规矩,皇子迎娶皇子妃,确实不必亲自前来,也可以由礼部的迎亲使代为迎接。但是如果同住在京城,一般皇子们都会给岳家一个脸面,亲自前来迎娶新娘,就连当初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时候,也是太子亲自出面的。
二皇子究竟是何意,竟如此不给谢家颜面?
第76章
谢宛谕静静地坐在闺房中,听着外面的鞭炮声, 一点点抓紧了身上的喜袍。
时间过得那么快, 又那么慢。
她期待了很久,又害怕了很久的日子终于到来, 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高兴还是难过。
“迎亲使到啦!”
听到“迎亲使”三个字,她心底颤了颤,就像是一根冰寒的针对着她的心尖扎了进去, 她的内心顿时便变得空空落落, 不知道是失落还是难过, 奇异的是, 她竟然没觉得愤怒。
握了握拳,她的指尖有些凉, 但是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妹妹, ”谢家大郎声音里带着强忍的怒气, 他弯腰背起谢宛谕, 对她小声道,“宫中诸事复杂,妹妹一切皆要小心。若是需要什么,就让人回来告诉家里,不要太过委屈自己。”
谢宛谕拽紧大哥的衣服,低声应下。
这门婚事是他们谢家自己应下的,现如今就算知道二皇子有可能不是良配,谢家也没有胆量悔婚。若是普通人家婚事不幸,只要有娘家人支持,女儿家尚能提出和离。可是嫁入皇家,那就只能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出了内院,谢宛谕听到四周都充斥着恭喜的声音,但她却觉得此刻格外难堪,天下人都知道二皇子不喜欢她这个二皇子妃,连亲自迎接她都做不到。
这本该她一辈子重要的时刻,却成了她这一生最恨的时候。
事实上,二皇子也没有来接谢宛谕,但他也没有在宫中。
婚礼的吉时在傍晚,他换下新郎服,来到了石飞仙常去的竹林。他只是心有不甘,所以出来散散心,没有想到的是,石飞仙竟然真的在林中。
“二皇子殿下?”石飞仙从亭中站起身,惊讶地看着这个男人,“今天不是你大喜的日子吗,你怎么在这里?”
蒋洛看着眼前这个神情落寞的女子,忍不住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所娶之人,非我心仪之人,何喜之有?”
“你……”石飞仙避开蒋洛的视线,叹息一声道,“你不该说这话,宛谕若是知道,该有多么伤心难过?”
“你总是替别人着想,为什么就不能替自己想一想,不为我想想?”蒋洛大步上前,抓住石飞仙的手腕,“我喜欢谁,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她是你的朋友,那我又算什么?”
跟在二皇子身后的太监,吓得跪在了亭外,今天这场婚事若是出了意外,跟着殿下一道出宫的他,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那你就算是脑子不太好咯。”穿着浅色骑装的班婳似笑非笑地从林子走出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有名的纨绔子弟,这些人有男有女,都是京城混不吝的人物,他们脸上都带着意外之色,谁能想到今天成婚的二皇子,竟然与石相的女儿不清不楚?
谢宛谕与石飞仙不是交好么?
本来他们几个都是不去凑婚宴热闹的游手好闲之辈,今天约好出来骑骑马,赏一赏春景,谁料到刚出来就会看到这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