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姑姑看了半天,心中不禁感叹:看来这林美人也不是傻的,关键时刻上起眼药毫不手软,不过谁叫魏太后理亏在先呢?好端端的去磋磨一个新进宫的宫嫔,实在有失长者风度。
也难怪陛下愿意站在林美人这边。
安然早寻了个借口悄悄溜走,林若秋没法将她留住,事实上也不止安然,连红柳亦偷偷退后一步之地——都知道陛下是要跟林美人说体己话的。
林若秋却不大自在,她不愿在公共场合同楚镇太过亲近,大家都是小老婆,独她一个享受这份尊荣,成什么样子?且这么一来,恨她的人就更多了,林若秋几乎已能感到周遭针刺般的目光。
无奈楚镇却自顾自牵起她的手,林若秋也挣不开他,他那手劲大得实在厉害,像老虎钳子。
但是下面的劲力就不怎么足了,也许那些腰子该让给他吃。
林若秋正胡思乱想一气,就听楚镇和气的问方氏,“母后现下可得闲?”
方姑姑本沉浸在这对金童玉女的甜蜜互动中,闻言方醒过神来,忙道:“在的,太后娘娘正候着陛下呢。”
无论魏太后是否真心喜爱这位长子,可她所有的尊荣体面都来源于皇帝的身份,从明面上而言,魏太后自然喜欢皇帝儿子对自己尊崇有加,母慈子孝。
楚镇因命魏安指挥仆从将一座玉山子抬去园中供众人赏玩——那玉山子是由湖广总督所进献,大幅的玉石上细细雕刻出白云、流水、翠竹、苍山,无不惟妙惟肖,纤毫毕现,这样兼顾了奢靡与艺术的东西,正是太后最爱。
方姑姑暗道皇帝果然还是孝顺,贺礼都比旁人看着用心,倒是太后每每不冷不热,叫人着实心寒。
这厢楚镇携着林若秋径直奔往长乐宫正殿,林若秋本想说不打扰他们母子团聚,无奈楚镇看她就像蛛网缚住的猎物,不许她离开视线半步。
林若秋只好认命再去跟魏太后打一回交道,好在这次有皇帝替她撑腰,魏太后想来不好多说什么了。
两人进门时,魏太后正皱眉吩咐身畔侍女,“方含怎去了这许久?你过去瞧瞧,可别把哀家的旨意当耳旁风。”
侍女为难道:“太后娘娘赐膳虽是一片慈心,但林美人未必能够领受……”
三伏天里给小姑娘送一碟腥不拉几的腰子,还硬逼着吃光,这是人干的事吗?
魏太后冷笑道:“这就叫委屈了?进宫可不比家里,皇帝愿意宠她纵她,哀家却不似皇帝,总得教她学会点规矩,往后就知道留心不出错了。”
话音未落,便听一人轻轻叹道,“母后常教导儿臣,背后切莫说人,怎么您老人家自己却犯了这忌讳?”
魏太后吃了一惊,这才看清是楚镇前来,于是狠狠瞪向墙根站着的几名宫人:也不知道提前通报一番!
宫人们也委屈,论地位,皇帝才是这宫里最大的主子,皇帝说了不必通传,他们还能违拗不成?说来母子俩斗法不断,又何必总把他们牵扯上?
楚镇上前劝道:“母后不必怨责旁人,幸而咱们母子私底下说说无妨,若方才那些话被人听去,倒有损您的威名,反而不美。”
魏太后老脸一红,却无言可辩,于是将锋利的视线挪到林若秋身上。
林若秋忙低眉敛衽,比小白兔还显得乖巧纯良,这样外人看来便是魏太后欺负了她——事实也是如此。
不待魏太后再度发难,楚镇干脆抢着道:“林美人最近脾胃不佳,母后您赐菜虽是一片好意,大暑天谁爱吃这些油腻荤腥之物,朕看着都烦,就命人撤下了。”
亏得他没说已经倒去喂狗,否则魏太后更要气得半死,但光是这几句话已令魏太后大为光火,她还没说什么呢,皇帝就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一大长串,对一个妾室这般爱重有加,到底有没有将她这位母后放在眼里?
魏太后便冷声道:“皇帝宠爱林氏也该有个限度,你可知林美人今日进献给哀家的贺礼是一封帛书,且是拿皇帝所做的诗文滥竽充数,这样胆大任性之人你也护着?”
楚镇笑道:“母后这是嫌朕做的诗文不好?”
魏太后不意他专挑自己话里的毛病,只得硬邦邦道:“哀家没这么说。”
“那就是好啰,”皇帝赖皮起来比谁都赖皮,“既如此,您还有什么可说的?且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林美人成日家钻研诗书,只怕您又得骂她是个书呆子、不肯将心思放在朕身上了。横竖都是错,依朕看,您就不该办这个劳什子寿诞,也就不会生出这许多的事端了。”
尽管皇帝是以开玩笑的口吻娓娓道来,魏太后却疑心他是认真的,话里话外都在讥刺自己。但这样的日子不适宜翻脸,魏太后只得装作听不懂的模样,轻哼一声了事。
方姑姑反倒瞧出来了,皇帝正是帮林美人出气呢,也是太后自己气量狭窄爱同晚辈过不去,这才叫人揪住把柄。
好在皇帝终究是个孝子,没打算将自家亲妈气死,于是唤进魏安来,婉转说起那座玉山子的来历,并请太后留在宫中细细赏玩。
魏太后听说是进献给自己的贺礼,这才觉得面子上有光,待二人的态度和气多了,又问起皇帝,“饿不饿?哀家瞧你最近都瘦了。”
楚镇笑道:“原本暑天懒得用膳,方才在太和殿中胡乱用了些点心,可到了母后您这里又饥肠辘辘起来,大约母后这里地气足,人也格外的有精神。”
魏太后遂和颜悦色的问,“想吃什么,母后命人给你做去。”
楚镇道:“什么都使得,只别再送一道凤尾腰子就行。”
见楚镇话里话外仍拿方才赐菜说事,魏太后不免脸上略僵,心道这儿子真是叫狐狸精迷昏头了,三番两次为一个妾室寻她的不是,简直忤逆。
当着许多人的面,魏太后不便发作,只淡淡吩咐人下去,“把小厨房下的寿面端一碗上来。”
楚镇打蛇随棍上,“那便索性盛两碗吧,也好让林美人跟着沾沾母后的喜气。”
魏太后无话可说,若连一碗面都吝啬那就太小心眼了,只得忍着气命人办去。
林若秋则始终以一副小白花的姿态依偎在皇帝身畔,她看出魏太后恨不得吃了自己,唯有牢牢抓住楚镇这把保护伞,免得独自一人沦为魏太后攻击的目标。
须臾热腾腾的寿面便被呈上来,这长寿面是一早就擀好了的,只等滚水下锅烫熟,极是方便易得。
唯独那送面的人却不易得。
林若秋看着魏雨萱两手娇怯怯的扶着托盘,仿佛一不小心就要摔倒,着实为她捏一把汗:长乐宫中的人都死绝了么?竟要她一位嫡小姐负责端茶送水。
魏太后则露出满意神色,可见一早就将人藏在宫里,单等现在才放出来。魏雨萱穿着一件荔枝红的宫装,面庞经过精心修饰,愈显得肌肤莹白,眉目如画。
大约魏太后着意调教过她,她看起来不像前些时那样呆板,略微抬起头看人时,眼泡里仿佛含着两汪水,格外多情——对男人而言,女人的眼泪是最大的武器。楚镇冷落她多时,她心中悲痛难忍,掉几滴泪是很容易的。
可惜这样厉害的武器也没派上用场,楚镇根本不看她,只将一碗端在自己手上,一碗递给林若秋,又贴心拣去她碗中的葱姜蒜丝,笑了笑道:“朕记得你不吃这些。”
林若秋倒不是不能吃,只是不爱吃,在太后宫中她当然不会傻到挑挑拣拣的,无奈楚镇这般体贴,林若秋也只好装成受用的模样,莞尔道:“谢陛下。”
她疑心楚镇又在故意秀恩爱,不知是做给魏太后看的还是魏雨萱看的,但不管怎样,既已承担宠妃的使命,林若秋只好贯彻自身的职业道德,反正魏太后不会因她恭顺就少恨她一点,那么,又何必处处恭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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