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事实,和合理的推测。”蒋孝期双手交叠,逐个捏着自己的指节,“所以,我不想你再住在这儿,一天也不想!”
蒋桢绽出笑容,眉眼慈爱:“我的儿子长大了,长得这么好,懂得保护妈妈,可你的妈妈我,也不会永远都是那个二十几岁惊惶失措的小女生。”
“跟icu相比,这里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如果你看到我有黑眼圈,也不是因为那个并不该来敲我门的鬼魂,我和我的孩子活下来更不是错误。小期,妈妈看见你,就从没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你放心,我现在身体很好,所以活得很珍惜,没空去烦恼和痛苦。我希望我的儿子也会过得好好的,和他在乎的人一起。小未的生日,妈妈一定去,回去帮我转告他。”
蒋孝期站直身体:“好,以前的事情,我们到了那天再谈。”
蒋孝期泊车在公寓楼下,跟蒋孝明打了通电话,然后锁车上楼。
他曾以为的父亲对母亲的旧情,不过是映在湖中美丽别墅的倒影,而现实中只有华丽的牢笼。
无论蒋桢的生命还余下十年八年或是三年五载,他都会为她打碎它!
进门时周未已经在沙发上睡了,阅读灯和电壁炉都开着,蒋孝期轻轻走过去,发现他摘掉了耳机夹在平时用的小本本里。
隔开的纸页写满了一簇一簇童体小字,彼此间用弧线和箭头错综复杂地勾连起来,织成一张密匝的大网。
姬卿的通话,内容?一个人讲的故事……离家、避开监控,为什么?丝巾墨镜遮面,为什么?
长途客车、目击证人……喜欢小动物、喜欢婴儿、讨厌同车小孩、新妈妈讨厌别人的小孩?
这条线索后面画了加粗的问号和一连串叉叉,显然在思考过程中感觉到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强烈质疑。
丝巾——什么人带走的?姬卿,名字上画了层叠的圈圈。
右下角是一帧小插图,排在人群中等待上车的魏乐融的背影,穿长裙披丝巾……
周未在旁边写了几个字:真的是你吗?
蒋孝期惊讶又疼惜地看了会儿沙发上熟睡的周未,然后摸出手机将小本本里整页的内容拍下来发给蒋孝明。
他关了阅读灯起身进卫生间洗漱,扯了条毯子盖在周未身上,等会儿出来可以直接将人卷进卧室。
手机响了,蒋孝期关掉电动牙刷匆匆漱口,看到来电提示是蒋孝明。“喂,看懂了?”
“嗯,”蒋孝明那边传来单手敲键盘的声音,应得含混像嘴里叼着烟,“呼,可以啊哈哈,猫精猫精的……”
客厅爆出空易拉罐落地的撞响,跟着是噗通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
蒋孝期跑出卫生间,易拉罐滚到脚边,周未正挣扎着从沙发和茶几之间爬起来,手脚给毯子裹缠,像急于破茧的大蝴蝶。
场面很好笑,他还是要忍一下。
蒋孝明在电话里问:“怎么了?家里进贼?你这绝对可以做到史上最快报警速度。”
“不是,”蒋孝期干咳一声,“猫把花瓶砸了,回头聊,我得收拾一下。”
周未已经挣脱出来,坐在地板上醒神,茶几上一些东西被他撞翻了,一时摸不到耳机。
借着电壁炉的光能恍惚看到有人走近,周未:“七哥,回来了?”
蒋孝期蹲下,帮他戴上耳机:“做梦了?”
“梦了个武侠的,”周未赖他身上,“看不清路,抱一下。”
蒋孝期把他拎起来抱回卧室:“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福尔摩斯·周未,警察叔叔觉得,你的推理有点靠谱。”
“我梦见她没死,”周未坦白,“就在那条河里,河底,她给很多很多水草缠住了,手脚上身上全都是水草,动弹不得……她问我这次为什么隔了那么久都没再见到我,我问她上一次什么时候见到我的,她嘴唇一直在动,但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也读不懂她的唇语……然后我就特别着急,游过去拉扯她身上那些水草,怎么扯都扯不完,还像蛇一样往我的身上缠过来……”
周未靠在蒋孝期身上松一口气:“哎?你刚说什么,什么警察叔叔?”
蒋孝期一节一节揉他手指:“孝明在加班,魏乐融的案子他也有新发现。当年走访问询的范围很大,除了入卷的内容之外还有些反复询问的录音和笔记,他最近从同车的那位女士的谈话录音里找到一些疑点。”
“那位女士说,当时天气很热,魏乐融的高跟鞋是半穿在脚上,所以孩子呕吐的秽物可能溅到了鞋子里,这也是惹到她明显反感的原因之一。但是你想,魏乐融那种大家闺秀,会像抠脚大叔一样在乘车的时候把鞋子脱一半下来晾脚吗?”
周未挺直脊背:“肯定不会!”
“嗯,可能性极小,”蒋孝期重新拉回他,“所以,她褪掉鞋子如果不是习惯使然,最大的可能是那双鞋不合脚,穿着不舒服才会趁坐车的时候偷偷放松一下。而实际上,魏乐融习惯穿带跟的皮鞋,她知道自己当天要出远门,会走一些路,所以不太可能选择一双磨脚的鞋子。”
“我也觉得那个人不是她!”周未又挺坐起来,“肯定是别人冒充的!她没在家门口叫车、故意躲开摄像头,那段时间肯定发生过什么!”
“你说得对,冷静下,我还没说完。你分析的那些也都有道理,但只是猜测,得出结论还要靠证据。”
蒋孝期继续说:“还记得那位女士在提及魏乐融脖颈上的胎记时,说过以为那是吻痕吗?其实当时询问录音里的原话是‘哦,我看她衣领上……还以为是个吻痕’。不过警察做笔录也好,书记员记录庭审也好,都不可能一字不差地记述,会有重点的归纳总结,不然最终形成的笔录内容就会过于庞杂,所以她这半句疑问没有体现在书证笔录中。但是,很奇怪对吗?”
“衣领上?”周未蹙眉思索,“衣领和吻痕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男人衬衫上蹭了口红印。”
“女人的衣领上就不能蹭到口红印了?”蒋孝期反问。
“亲她的男人先吻了女人涂口红的嘴,沾到颜色再蹭回去?不然就是一个女人涂了口红,然后去吻另一个女人……”周未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行吗?”蒋孝期俯身,将周未压在枕头上,吻他,“就像这样——”
周未轻喘着推开他:“说正事儿呢,你怎么……啊?你是说,那个……那个人是蕾丝边儿?”
蒋孝期给了他个“亲一下果然会宕机”的眼神:“不一定是蕾丝边儿,但不妨碍别人误会她是蕾丝边儿。”
“就是说,”周未瞪大眼睛,“就是说没讲完那半句,可能真是衣领上有口红印!是口红印……”
衣领上口红的蹭痕总容易令人联想到亲吻,影视剧里至少一半的原配都是这么发现奸/情的。
蒋孝期点头:“那天是小暑,丹旸最高气温36度,如果用唇膏伪造胎记,高温下蜡脂融化很容易沾到衣领上。还记得吗?魏乐融当天穿的是白色棉麻连衣长裙,沾了其他颜色会很明显。”
周未紧紧回握住蒋孝期的手,掌心汗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