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翔点头:“表哥说家里他负责准备,停灵的话要先把爸送去那边的殡仪馆,两边交接,我问过了,车一会儿过来。”
这是还要回橙溪,蒋孝期看了眼周未:“我陪你。”周未重新戴上耳机。
展盏吃完两份培根蛋饼,自己拿了豆奶喝:“等回去了有得折腾,你们都不吃点儿?到时候想吃可没空吃啊!”
展翔面露为难,偷偷看周未的脸色。
陈母被女助理搀扶着走过来,对周未说:“孩子,你是老陈家的长子,咱们自家人怎么都好说,等回去了……你给你爸长点儿脸,他这辈子都要面儿……”
“我哥不懂那些规矩,要不,我来吧。”展翔扶着陈母,“我也是儿子,左右都一样。”
陈母央求地拉住周未手腕:“你是长子,你得给你爸这个脸,他这辈子最后一次——”
“好,”周未抬起眼眸,“我按你们说的做。”他把手从母亲手里抽出来,陈母又哭开了,像哀哀戚戚的乞求,也像谴责。
周耒困惑地左右看看,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
蒋孝期看着周未,有种不好的预感,碧潭乡下的丧礼也有流程很折腾人,是丧事从简、文明殡葬的人们没听没见过的,长子长孙首当其冲。
他们大半夜驱车从橙溪赶回来,没两个小时又要返回橙溪治丧。
蒋孝期从周耒助理那儿拿了杯黑咖啡灌下肚,执意要周未坐他的车回去:“我能让你舒服一点儿,听话。”
他帮周未调好座椅,开了低裆加热,盖上外套:“现在开始,闭上眼睛数绵羊。”然后摘掉了他的耳机。
周耒蹭过去问展翔要不要坐他的车,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突兀,正后悔,展翔忙冲他摆手,说你的车太好了我坐着会晕,真的,只有公交车和拖拉机我不会晕车。
展翔把那袋早餐塞给他:“其实你不用去的,今天商院两节经济法学大课都要点名,副院长的课你也敢翘,平时分不要了?”
“没关系,学分而已,商院教工餐厅还是我家捐的呢!民以食为天,”周耒又将早餐袋塞回给展翔,“你和你妈妈多吃一点,后面应该挺辛苦的,我的人能帮忙跑跑腿,你别客气。”
运送遗体的殡葬车开路,展盏和展翔陪陈母随车,周回开他自己的海湾蓝宝马m8,周耒开黑色马萨拉蒂gt,最后跟着蒋孝期的白色r8。
周未这种身体不太好的人精力也有限,给他摆出舒服的姿势,加上寂静之下的行驶晃动,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昨晚周未还说今天要带他来大梨树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真的来了。
村里沾亲带故的实在太多,陈家那场换子风波又传奇一般人尽皆知,都当他们在丹旸攀上了皇亲国戚,风光无限,来村口迎接的队伍拖拉着排出几百米,全是看热闹的。
周未被蒋孝期提前叫醒了散瞌睡,看见窗外这么多人像看动物似的盯着他们指指点点,还有抹鼻涕的小孩儿对着车子做鬼脸,登时拉着外套盖住半张脸,怂怂地朝下蹭了蹭。
的确够风光的了,陈瓦匠身后跟着三辆豪车,捏把捏把差不多小一千万,这得多大造化!
陈母想想都觉得脸上有光,哭声一路从村口洒到自家院子,底气也足了不少。
展翔那位专门承办白事的表哥已经在院里布置好了灵堂,一刹那鼓乐齐鸣,唢呐震天,山呼海啸般的嚎哭声响起,惊得树上鸟雀乱飞。
周未没想到有那么多给陈满堂披麻戴孝的亲戚,一时间有些茫然,身边所有人都在大哭大叫,没见几个掉泪的,像场拙劣的群像表演。
有人拿来丧服给他们穿上,跟周围人穿的不太一样,也是白粗布缝制的长袍,腰上扎白带,还有区别于众人的白色孝帽,口袋形,戴起来会撑出牛角似的两个尖,普通亲友只在头顶绑条白布。
长子的帽子后面拖着长尾,前额缝了粗麻,一眼便与外人区分开来,周未就要穿上这种。
展翔换好自己的,来帮周未穿孝服,蒋孝期站在一边看着。
周未突然抬起头看向他,用口型说了句:别看我。
蒋孝期低头看着黄土地面,想了想走开些,远远站到院外的路人阵营。
周未这样任人摆弄,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村里有一套风俗,尽管近些年提倡从简,也不许在自家停放棺木和遗体,但照样要设置灵堂供亲朋好友过来吊唁。
真正哀悼逝者的恐怕没几个,大多是来走人情走过场,顺便品评一番这家丧事办得是否够排面儿、亲朋多不多、孝子贤孙表现好不好、白席体不体面……
院里唱念做打一应俱全,像唱堂会般热闹,咿咿呀呀哭声不断,还有穿道袍摇铜铃跳大神儿的。
周未被安排到灵前下跪,展翔搀扶陈母坐在灵棚门口,倒是身为女孩儿的展盏少了很多事,溜达出来跟小姐妹儿聊天。
“那个就是老陈找回来的大儿子呗?一个眼泪瓣儿都没掉嘿!啧啧——”
“不然怎么说生不如养呢,小金也回来了,倒是没忘本!”
“长得就是个薄命相,听说他在那家的时候,那家的妈就早早死了,这刚认回来才多长时间亲爸就没了!福薄克亲……”
“小伙子哪有长他那么,比大姑娘还好看,要不怎么说……哎,不如一辈子不知道。”
“看你说的!不知道能得这些好处?小金这回发达了,肯定少不了陈家的,听说人家在丹旸住几百平大别墅,他二叔盖房子借三十多万连个磕巴都不打!你再看今天跟来那几辆车,个个儿都比咱村那片梨园子值钱!一人飞升,仙及鸡犬,小金这回是养对喽!”
“你们这么说也不公道啊,”一胖嫂子从口袋里抓着瓜子儿磕,“人家一个城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这些年是吃了陈家还是穿了陈家的,这不也照样儿跟着回来跪灵了么!人城里人办丧事就到殡仪馆鞠个躬默个哀,不时兴咱们这套一哭二闹的,差不多得了。再说了,嚎得声儿大就孝顺了?我呵呵——”
胖嫂子溜达过来,蒋孝期看了她一眼,恨不能送她一片向日葵田。
“请问——”
“哎,啥事儿你说!”
蒋孝期远远看了眼跪在院里的周未,问:“这边的跪灵,要跪多久?”
“半个钟头呗,”胖嫂子有些不屑,撇撇嘴吐了瓜子儿皮,“陈风陋俗!回头等我咽气儿了我可舍不得我儿子这么折腾,宁愿让他躺被窝里玩手机去!一个时辰一跪,早着呢,就是俩小时一次!”“老陈这挑的时候不好,第三天出殡,满满折腾两天,等我那时候,非赶着零点前死过去——”
蒋孝期胸口一紧,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他低头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橙溪噪音扰民投诉电话”、“橙溪封建迷信活动举报”、“橙溪新农村建设热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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