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你房间试下新游戏。”裴钦不等外人发表反对意见,匆匆穿过走廊闪进周未的卧室,咚地关合房门。
姬卿期待地看向老周总:“爸爸……”
周琛沉默,返身上楼取来一沓鉴定报告,薄薄的几页纸在众人手中传阅,沉默的气氛有如传染性极强的病毒扩散开来。
根本不等所有人看完,周琛清了清嗓子开口:“小未,你从小在周家长大,不管事实什么样,咳咳……我相信这些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从前、以后,只要愿意,就都还是……”
“不可能!”周耒用他备考积累的巅峰阅读理解状态看完那几页纸,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再看一遍,“放屁,这不可能!”
他愤然站起身,将一沓报告狠狠摔在地上,胸口粗重地喘息着看向周未,像在等待他的支持。
周未依然垂眸坐着,外表看不出任何诧异和怨怼,甚至也没露出丝毫的伤心绝望,给人一种随时可能原地消散的不真实感,好像他这二十年的抗争和放纵都是一碰即碎的虚像。
姬卿小心翼翼地蹲身拾起地上那几页纸,正要像罪犯重返现场以获得加倍的心理满足感一般重新仔细看一遍,纸页突然给周耒抽走,锋利的纸缘在她精心保养的指腹划出一道裂口,血珠瞬间渗出来。
周耒用力撕扯那几页报告,无声地,疯狂地,好像那个被鉴定为与周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是他。
“小耒,好了。”周未终于抬起手,从身后拍了拍周耒。
周琛沉声复述,仿佛在提醒自己刚刚被撕碎的现实:“我前后委托了三家机构进行鉴定,最终结果一致,小未和恕之,没有生物学意义上的亲缘关系……同样,和乐融也没有。”
姬卿目光中燃烧着的兴奋的火苗倏地一抖,在听到后半句结论时,她似乎露出某种混杂了难以置信和犹疑愤怒的表情。
周未对姬卿此刻的反应报以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他终于在彻底的惨败中扳回微不足道的一成,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那个曾经短暂陪伴过他也让他漫长思念过的女人。
魏乐融不是他的生母,所以,亲爱的后妈,你想用我来历不明的血缘,在她头上扣一顶她无法辩解的不洁的帽子,真是个妄想啊——
这个家里,从头至尾多余的人,只有我一个而已。
倘若还有第二个,那也绝不是魏乐融,而是你姬卿自己!
“当年乐融早产,所以小未是在橙溪县的一家医院里出生的,这本身是个意外,”周琛继续说道,似乎每个字都重逾千斤粘在齿间,“这两天我已经派人调查过当年乐融生产的那家医院,最大的可能是,我们和另外一个家庭,因为护士的疏忽抱错了孩子……”
周未轻轻地点着头,心里想,啊!居然是这么俗套的答案,那个倒霉的周家大少究竟是谁呢?他居然偷走了人家二十年的富贵人生,真是罪孽深重呢!
“小未,”周琛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你是周家的孩子,从前是,以后也是……”
老人的声音哽了下:“如果你的亲生父母愿意,你就继续留在家里,如果你愿意,我以后也还是你祖父,你的父亲、母亲、弟——”
“爷爷,”周未打断他,声音很轻,“我二十岁了,不用担心我。”
周未用力咬住嘴唇,想咽下内心翻江倒海的疼痛,那是自己的血肉被从生长了二十年的根骨上活生生斩裂的痛苦。他以为自己早有准备,以为自己能够承受,但没有什么比一场从未淋过的大雨更冷更狼狈,也没有什么比一份突然失去的感情更痛更锥心。
这种疼痛几乎化为了实质,让他的五内也跟着绞痛起来。
周琛湿着眼角,似是无奈地轻轻点头。
“是是是,”姬卿敷衍地应和,“周家养了二十年的孩子,不在乎再养个二十年、四十年,就是多个人多双筷的事儿……”
“闭嘴!”周耒狠狠地看向姬卿,继而看过身边的每一个人,“你们在说什么?你们都在说什么!”
裴钦关在卧室里,百无聊赖地翻看周未的画册、习题本,虐到一半的掌游机扔在床上兀自响着背景音乐。
他没来由地心慌,摸过电话上下乱划,忽然收到周未发来了一张照片。
下一秒,他笃地从床上弹起,惊到灵魂出窍。
卧室的门被推开,裴钦幽灵似的站进寂静无声的客厅里,他眼中没有任何人,唯独盛着一个周未。
周未缓缓站起身,感觉两腿微微发麻,面向周琛:“先这样吧,我……跟裴钦出去下。”
“哥!”周耒叫他。周未转身,在他头顶胡了一把,跨出门去。
“末末,”裴钦跟在他身后,“末末——”
他追上前两步,拦住周未:“你要是难过……”他自己先快哭出来了。
周未在大雨初歇的浓夜下,看着裴钦的眼睛,轻轻弯了下唇角:“元庆啊,我好像没什么东西可以留给你,没骗你吧,这个新闻真的很大了……我那么没用,果然不是周家人,说不定爆料出来,牡丹城的股票会大涨一波……”
周未开门上车,裴钦马上跟过去钻进副驾驶。
“送你回家吧,我要去把我的猫拿回来,猫粮藏太高了它翻不到,时间长了会饿死。”
周未将车驶出小区,才想起裴钦家就在周家旁边,又慌忙找了个路口掉头向回走:“我先住那套房子吧,反正租了一年不住白不住……”
“栀子最近不在丹旸,她大概也攒了点钱,傻丫头不懂理财,你有空的话帮她看看买个房子……”
“裴钦,你个傻哔以后长点儿心吧,自己照顾好自己……”
沃尔沃兜了一圈,又在湖边停下。
裴钦勒紧了安全带不肯下车回家:“末末,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现在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离开你的……你就当我是一团空气,你让我看着你安心行吗?”
“末末,我不管你老子是谁娘是谁,也不管你姓周还是姓什么,你是我哥们儿,换了谁都不行!”
周未看着他把鼻涕抹在手背上,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帮我去搬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