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六十五章</h1>
蒋孝期从留观病房出来,在诊所的木楼梯上找到周未。
周未背对着二楼坐在台阶上,两肘搭在膝盖上,时而不安地搓一下双手。
这里是林木的私人诊所,周未打电话给蒋孝期连拨三遍没能接通,他也从来没走心学过cpr,虽然被蒋孝期用那个救过命,可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在蒋桢身上瞎比划,只好联系蒋家的私医林木。
林木简单问了下症状,让他尽快送到诊所来,林医生那里有蒋桢完整的病例,诊所也具备相应的处置条件,最重要一点是距离不远。
周未一刻不耽误地叫来那群在公寓楼下停车等待,自己则背起蒋桢搭电梯下楼,一路飞驰到诊所。
蒋孝期在他身边坐下:“没事,别怕。我忘记跟你说,她的病容易导致体内酮酸过高,会有晕厥的症状,现在林医生都处理好了。”
周未抱膝将头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有些事情熬过去了才感觉后怕,万一没熬过去,就只剩下悔恨了。
蒋孝期猜他也是给吓坏了,以为一小片西瓜差点要了糖尿病人的命,但怎么说哭就哭了呢?
蒋孝期心里又酸又暖,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跟他分担忧虑和恐惧,现在他变得淡定了,反而心疼被狠狠吓了一回的周未。
他伸手过去,温暖的掌心裹在他探出衣领那截椎骨微凸的后颈上,用力地捏揉了几下,将他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右臂绕肩揽住周未。
“真没事儿?”周未晃头在衣袖上蹭了蹭,只余眼梢红红的。
蒋孝期点头:“真的,没骗你,现在输液呢。林医生说你送来很及时,我妈是不是背起来比我容易多了?”
“滚吧你!”周未终于露出笑容,转而又担心地问了句:“是不是今天太累了?还,还洗了碗——”
“我觉得不是,她这次过来心情挺好的,医生说过情绪比什么都重要……手,给我看一下!”蒋孝期这会儿才瞥见周未左手背上撞击的淤痕,“动一动疼吗?走,让林医生看下。”
周未还吓得腿软,不想起身,缩着胳膊:“不用,不疼,就在台子上磕了一下,过两天自然好了。”
蒋孝期起身下楼,从冰箱里倒出一些冰块裹进消毒湿巾里,坐回来给他冷敷。
周未手心被他托着,手背贴着冷毛巾,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一路从左手蔓延至全身。太劲爽了叭!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不敢挨着蒋孝期,怕像抖腿症一样给他发现端倪。
两人身后二楼的走廊里,一道身影斜斜投在缓步台的地面上良久不动一下,林木屏着呼吸沿墙壁后退一步,轻且快地重新返回走廊深处的留观病房里。
蒋桢醒着,头晕的感觉也缓解许多,于是将床头调高一个角度靠坐着。
她对自己的各种病症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是没在单独一人的时候晕厥过,心知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在地上躺一会自己也能缓过来,只是这回偏巧吓到那个年轻人了。
蒋桢在晕眩中感觉到周未在他身边急切地跑动,然后费力将自己扛到背上,她想告诉他不需要、别担心,但身体不听使唤,说出口的反倒像痛苦的呢喃。
周未边跑边喘着粗气安慰她:“阿姨,别怕哈,马上就到了,马上就不难受了……”
年轻人脊背削薄,远没有自己儿子那样健硕的肩膀,两臂却同样牢牢护住她,像是怕极了死神从他手中将自己带走。
“他俩在外面。”林木像道影子似的飘进来,站定在门口,同蒋桢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远距离,“你看出来了?”
蒋桢垂头拨了拨输液管,静默不语,算是默认。
她活过小半百的人了,经历那么多,还有什么看不出来,尤其是两个初出茅庐实在不太会演的小鬼。
要说看不懂,蒋桢忽然抬起头直视林木藏在镜片背后的眼睛,那就是面前这个人。
林木对她这种温吞反应隐隐有些烦躁,摘下眼镜仔细擦:“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也不是没有希望继承蒋家,不想伤害母子情分的话,我替你解决。”
林木重新戴好擦得雪亮的眼镜,恢复专业医生那种扼住命运、一切尽在掌握的专业姿态,自信而冷漠。
蒋桢在温暖的房间里打了个寒颤,面上浮现一层略带恐惧的讥嘲:“你想怎么解决?用和二十二年前同样的方法吗?还是把我的儿子送去矫正中心电击?那我得提醒你,他二十二岁了,不再是小孩子。”
“就像我们当年一样,抛下那么多东西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人生,他也有权去选择他自己的生活,选择和什么人在一起。他和我们当年一模一样,这在我无法阻止他回到蒋家那天就已经彻底意识到了……”
“我活不了多久,管不了他什么,更重要的是,我也不想再管什么,在识人观心这方面,他比我强很多,运气也比我好。”
“他太年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林木显得有些激动,“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就像你当初一样!”
蒋桢轻轻一笑:“你这句话,跟爸爸当年说的一模一样。”
林木梗住,像是被人突然狠手扇了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