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用去上学。”他撑着爬起来,右腿用力踩了踩,酥麻的感觉渐渐转为清晰的刺痛。
“今天4号。”周未心想他小叔一定过糊涂了。
“就是4号,不上学。”蒋孝期从玄关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搁在周未顺手能够到的茶几边缘,转身去了厨房。
蒋孝期立在双门大开的冰箱前,冷气扑面,紧接着身后的厨房门给人撞开,热风袭背。
周未整个人已经披风似的挂在他肩上:“七哥,我好开心!”
他手里捏着两张华夏美术馆的当代画展贵宾邀请券,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带他去看画展。
蒋孝期险些给他撞进冰箱里,随手一扶摸到根胡萝卜,用它敲周未的头示意他滚下去,又摸出两只鸡蛋开始做饭。
“小七该吃奶了——”
“我去冲!”周未主动肩负奶妈职责,冲好奶跑出去满屋子咗咗咗地找猫。
蒋孝期听见他蹬蹬蹬地楼上楼下跑,脚步轻快得像鼓点儿,就是找不到那吃货,于是拎着锅铲在客厅正中一站:“小未,开饭了——”
喵呜~
小七抻了个懒腰从窗帘后面拱出一颗小脑袋,缩着小鼻子冲奶瓶喵喵喵。
周未一手拎起它,恨恨地托在掌心训斥:“叫你名字你不应,是不是很没礼貌!就知道吃!”
瞥见蒋孝期转回厨房,周未塞了奶嘴到小七嘴巴里,嘘声说:“小未是你爸爸我,记住了吗?你不许答应,不是开饭……给你唱首歌?听着……”
蒋孝期端了炒面出来,周未正盘腿坐在沙发里,一边晃着身体给小七喂奶,一边哼着曲调温柔的歌儿。
他带一脸满足的笑,被晨阳映得容光满面,眼睫上闪着细碎的光,如同风里一株无法被任何风沙摧折的花儿,如同水中一块无法被任何浊迹侵染的玉。
这么好的周未,让人忍不住想亲手采撷,悉心收藏,最好不让任何人觊觎和窥探。
“小未,吃饭了——”
小七吸吮奶嘴的动作停顿一秒,瞪着无辜的大眼四爪扒紧所剩无几的奶瓶。
上午十点开馆,他们是第一批观展客,工作日里上午的观展者不多,显得展馆十分空旷,倒适合细细欣赏。
蒋孝期接触美术纯属专业需要,他对书画作品的兴趣有限,于是周未在前面认真地看那些组画和系列,他在后面认真地看周未,做他评论的听众。
蒋孝期中途接了一通电话,回来时见周未正在原地等他。
“你也逃课吗?”周未问。他以为蒋孝期能够空出半天陪他看画展,是因为研究生的课程安排比较自由,他恰好这半天没事。
蒋孝期抬臂带着他继续往前走:“是呀,总跟你在一起,多少也要受点熏陶吧。”
周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垂下头,双手插在裤袋里:“蒋家想我带歪你?”
“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你家难道不是吗?”蒋孝期跟他并肩漫步,美术馆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晶莹如薄冰,“不妨让别人如愿一点,这样自己才更好过些,我以为这个道理你早就懂的。”
周未当然很早就懂得,早在他躲在周耒门外听见那段关于垃圾食品的对话,那些他曾经以为的偏爱和关怀就像他手里那只巧克力太空杯一样被他亲手捏得粉碎。
在那之后,周未仍然会非常开心地从姬卿手里接过各式各样的垃圾食品,当做宝贝一样藏起来,那些被掏空的包装袋和糖纸也仍然会不时出现在垃圾桶里,只是他再也没有留给弟弟吃过一口,再也没有自己吃一口,统统都冲进了马桶里。
他想,蒋孝期在蒋家或许也面临着类似的窘境,一个课业优秀的私生子,一个年轻而有威胁的继承人,他救活蒋孝腾,蒋家人却未必容得下他。
这精彩且怪诞的人间,他们像一对相互利用又相互伴生的植物,偶然缠绕在一起偷安一隅。
周未停下脚步,他面前是一幅枯黄浓绿驳杂的驯鹿,驯鹿温顺而绝望的眼神藏在枯槁虬结的毛色之中,枝丫般张扬伸展的鹿角与周围墨绿的爬藤、树冠相互纠缠,仿佛生为一体。
驯鹿微昂着头颅,仿佛这样一个细小的挣扎都让它艰辛万分,然而,在它视线的远方,也是占据画幅几乎微不足道的一角,透出这画卷唯一不同的色彩,那是无法被浓林密荫完全遮盖的湛蓝晴空。
这幅画的名字叫做——望。
周未不自觉向前走近些,偌大的展厅里他们是唯二的两波观众。
前面一位米灰西装的男士,推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女士,那位太太戴着窄边绒呢帽子和口罩手套,同样专注地盯着画中的驯鹿。
男士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
“林医生?”蒋孝期微笑招呼,“真没想到在这儿遇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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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你右腿留着踩油门?
答:理解成留着开车也可以……
问:是同一条腿?
答:这要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