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十四章</h1>
“这什么路,减速带比斑马线还密,我车都拖底了……”
周未按照导航提示转过最后一道弯,嘴里的抱怨在瞥见路边那栋砖红色三层小楼后戛然而止,小楼外立面喷漆,白石灰墙裙,水泥板台阶,正门白底黑字的牌子上赫然写着“丹旸大学校医院”七个大字。
丹大是有医学院的,不仅有还挺出名,名为丹旸大学附属第x医院,怎么少了附属俩字儿就寒酸成这样了呢?这是危房吧,估计楼龄比他俩岁数加一起都大。
牌子旁边用透明胶贴了张打印纸:内部门诊,持卡挂号,就诊时间:8:00~11:0013:30~17:30
周未赖在车里不肯出来,这会儿有点儿阴天了,日头也快落下去,显得天光昏暗、市井凄凉。
路边有野猫翻垃圾箱,对面老槐树死了半边儿,周未觉得现在给他来一首二泉映月,他都能端着车载烟灰缸蹲马路边上要饭去了。
他周大少开着八位数的车,不远万里跑来这么个午休都要休俩半点儿的国企风乡下门诊部看病,果然病得不轻。
“小叔啊,”周未手指敲着方向盘,舔腮:“就算你每个月领五千零花,也不用带我到这种地方看病吧,连个三甲都不是——”
蒋孝期伸出去推车门的手一顿,质疑地转过头:“你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还是绝症吗?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断没断还得找黄牛挂特需专家号?”
周未真要给他气出绝症来了。
“骨头断没断我自己就会看!断了我还能踩一路油门让你把我骗到这儿来?要不你给我挂个精神科看看,我可能摔坏脑子了!”
“行,你有病你最大!”蒋孝期拉他下车,将他甩掉一半的自己那件骑装外套重新按回他身上。
周未不放心他的宝贝:“停这儿行吗?捡破烂儿那大爷的保十洁给我刮了怎么办……”
很快他就发现,有不少路过的学生义务帮他盯着他的爱车,二十来岁的男孩女孩对跑车有着谜一样的热情,好像能说出它们的品牌型号甚至配置都是极大的炫耀,这是人们对精致而昂贵的奢侈品的天然向往。
不少人举着手机拍照,还有更虚荣一点儿的干脆站到车边合影,摆各种pose。
周未:“……”是不是应该遮挡一下号牌?他的爱车这是要网红?
很快也有人注意到了从车上下来的人,遮遮掩掩地偷拍。
那些吃坏肚子来校医院拿整肠生和姨妈痛来开乌鸡白凤丸的学生们跟他俩擦肩而过,小声议论。
“什么人开这车来校医院啊,拍网剧的吗?这车真的假的……牌子没见过……”
“我擦,柯尼塞格!我这是见着活的了吗?!!!世界上最快的幽灵跑车,时速447!起开起开,老子必须拍一下,旁边那谁的雅迪挪一下挪一下——”
“哇哦哦哦,可能真的是演员诶,好帅啊……双男主吗?最近有什么腐剧开机啦?椰丝椰丝椰丝!”
“民国剧?欧风宫廷?”
“我嘞个仙人板板日哩!度娘说这车一百多万……欧元!不、含、税!弄到国内必须血贵。”
“什么欧风宫廷!那是骑士装,好帅的骑士啊,快开着白跑车来拯救我们于概率论与数理统计之中吧!”
“醒醒!这种概率为零好吗?”
周未这才意识到穿着骑装出来晃该有多吓人,蒋孝期还好,深裤白衬衫,顶多高筒靴有点儿潮;他就要了血命了,里面一身红,再披件藏蓝外套,靴跟上的马刺都没摘。
周未想把蒋孝期的衣服盖脸上。
“挂号一块!”不锈钢格栅里的中年女人满脸麻木接过学生卡:“本人还是家属?”
蒋孝期眼里闪过一丝尴尬:“……不是本人。”
对于这种奇怪的回答,女人终于抬头看了蒋孝期一眼,丝毫不为美色所动:“提醒下,校卡通只能本人和家属使用,不得转借!”
周未右腿虚踩着地,心说我真是为了省这点儿挂号费犯得着借人家学生卡,还被降格成家属。
门诊走一遭,拍了片子,划价缴费时,蒋孝期把周未按在诊室外的长条木椅上等,他心知周未憋着那晚背他下山的一口气,要不是腿真疼,他死也不会在他面前瘸一步。
周未靠在椅背上扭头看天,不知是玻璃没擦干净还是怎么的,外头一片灰蒙蒙,掉漆的窗框上还挂着一只蜘蛛,换作裴钦肯定死也不会坐在这儿。
周未有种做梦似的恍惚感,觉得这不是他熟悉的生活,置身其中却也不觉难受。
真要是在大医院挂号排队和在这儿即来即看不用等之间抉择,他宁愿选这里。
檐角那只蜘蛛陡地坠下来,托着条长长的蛛丝,玻璃窗上撒芝麻似的落了雨点,下雨了,变天就是这么突然。
蒋孝期沿着幽暗的长走廊走过来,皮靴敲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笃笃声响,手里捏着一沓单据,他身形挺拔,被骑装衬得肩宽腿长,像个骑士。
骑士走过来,托着周未手臂扶他起来,一起到诊室听结果。
周未还没放弃挣扎:“自己能走。”
慈祥的老大夫推推眼镜,眯眼看骨片:“嗬!以前断过啊……这回骨头没事儿,软组织挫伤,用点药慢慢养……最近少走动,先冷敷后热敷,方法你们年轻人自己上网查……另外啊,坠落伤,注意下轻度脑震荡,要是有头晕呕吐耳鸣最好去大医院检查下。”
“药是拿内服还是外用?有医保吧?”
“两种都要,要好一点儿的。”蒋朗台终于大方一次,打出的单据上显示,总价一百零七块九角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