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但是很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太后手里顿了顿,却没说话,只等着看她要说什么。
苏轻窈心里很明白,没有继续卖关子,利落说:“但是若宫中出了这样见血的事娘娘不管,那宫规便成了玩笑,这已经不是宜妃娘娘和和嫔娘娘两个人之间的私事,而是关乎体统规矩的宫事,无论如何娘娘都要管上一管。”
她这话说得太干脆了,丝毫没有考虑宜妃的脸面,以她的身份地位是轮不到她说这话的,然而到了太后那,却是切切实实替她考虑周全,也替皇上考虑周全。
国法事大,家规事小,然而在这长信宫里,可不分国法家规。
若长信宫都失了规矩体统,传出去,要被天下人耻笑。
太后长叹一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说得也很在理。”
苏轻窈静立在那,笑着低下头去,没有应声。
可太后却话锋一转,却是问:”既然你说要管,那依你看,本宫应当如何管?”
这几次请安宫宴,太后一直都很和蔼,很少自称“本宫”。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突然换了称呼,明显是在告诉苏轻窈,作为长信宫的太后,皇帝的生母,她想要如何处理犯错的妃嫔就可以如何处理,没有任何人敢指责埋怨她,皇帝都不行。
她要苏轻窈明明白白说出来给她听。
苏轻窈其实也不知太后为何特地叫她过来问这个问题,但话已至此,苏轻窈已无退缩余地。
“回禀娘娘,既然刚才宜妃娘娘这事可大可小,惩罚其实也可大可小,妾猜到和嫔娘娘肯定替宜妃娘娘求了情,那么旨意上便写因和嫔求情,免去宜妃娘娘大责,只罚闭门思过一月即可。”
上辈子太后就是这么处理宜妃的,苏轻窈捡了个现成,一句话就说进太后心坎里,跟她所想分毫不差。
太后脸上露出些许意外表情,她是没想到,这个小才人居然跟自己心有灵犀了一回。
要说苏轻窈进宫也有几个月了,年初她刚进宫的时候,瞧着也不过就是温顺恭谨的温良女子,看着她祖父的面子,太后特地给她封了选侍,她也平平淡淡接受下来。
头两个月,新宫妃们都未适应宫中生活,大多沉默寡言,除了因父兄而升位的吴婕妤和祖父位居大学士的谢才人,其他人都籍籍无名,丝毫性格显露不出。
还是这两个月,苏轻窈才入了她的眼,叫她心里多了一个考量的人。
倒也不关乎两位大师给陛下的批命,而是因为她在石榴殿里的表现,实在太过亮眼,叫太后不注意都不行。
而原本太后也只是关注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这个听香阁里,她字字句句都跟自己心里所想如出一辙。
真是……太后说不太上来,倒是觉得她跟年轻时候的自己有些相似。
沉稳、大气、不张扬、也不示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敢说敢做却又知道善后,很是不容易了。
太后心里有些欣喜又有些恍惚,也可能是苏轻窈表现得太好了,叫她一时之间竟难以放心。
苏轻窈见太后肃着脸沉思,半响搞一言不发啊,心里也打起堂鼓,一时之间竟有些拿不太准。
她垂眸沉思,把进来以后的每一句话都咀嚼一便,只觉得自己说得丝毫不差,怎么太后依旧不甚开怀?
苏轻窈突然心中一颤,心里重复一遍:丝毫不差。
是了,她一下子便醒悟过来,正是因为她表现得太好,一点破绽都无,太后才无法展颜。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人,是不存在的,她如今毕竟才只十六岁,过了生辰也才十七,不可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再聪明都会有破绽。
想透的一瞬间,苏轻窈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音也有些抖了:“娘娘息怒,妾都是乱猜的,还请娘娘勿要见怪。”
她不会说自己年纪小不懂事,眼界太短说的不对,那不是打自己的脸,是打太后的脸。
太后微微一愣,这会儿才扭过头来,垂眸打量她。
只看年轻的小姑娘跪在地上,脸色刷白,眼神惶恐,瞧着确实是害怕极了的样子。
就连火眼金睛的太后,一时间也分不清她是真的还是假的,但那又如何呢?
太后道:“你且放心,我没有生气,好孩子快起来吧。”
听到自己还是“好孩子”,苏轻窈这才松了口气,慢悠悠爬起来,小声道:“刚才妾所言,都是昨日回宫想了许久的,不满娘娘说,其实妾心里也有些埋怨宜妃娘娘。”
这么一说,就全都对应上了。
她昨日也受了惊吓,还不许人家心里想想宜妃要受什么惩罚?且是提前一个晚上就开始想,这会儿说得干脆利落就很是有理有据。
太后不知怎么,听到她这么说才略放下心来,道:“好孩子,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回去吧。”
她刚说完送客,想了想又道:“乐水,你去送送。”
叫自己身边的大姑姑亲自送出去,便是宜妃和贤妃平日里也没这个脸面,太后此举不过是为了叫苏轻窈安心,示意自己是真的没有生气。
苏轻窈便福了福,一脸感激地退了出去。
乐水亲自把她送到门口,待苏轻窈走了,她才转身回了听香阁。
太后还坐在那,不紧不慢制香。
乐水走到她身边,给她续上热茶:“娘娘可是喜欢苏小主呢。”
宫里这么多妃嫔,能被太后娘娘叫来听香阁的,也就只有这位不起眼的苏小主了。
太后笑笑,放下手里的药杵,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牡丹笑道:“不是我喜欢她,是她命好。”
就赶巧她四月二十八那日侍寝,暗合清心道长说的机缘,再加上净尘法师的批命,也唯独指到她身上。若非如此,也无之后接二连三的侍寝,也无她表现的机会。
“有些人若想发光,只要一个微不足道的火星便成,那可真是一点就着。”
太后感叹道。
乐水推开隔窗,叫太后瞧得清楚些。
“那依娘娘所见,刚才苏小主那一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太后笑了:“是真是假其实都不重要,我刚才突然想明白了,她是聪明绝顶也好,还是蕙质兰心也罢,亦或演技出众能参破人心,总归都是个玲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