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那你呢?”
他说:“我还有事要料理。”
宫女望了他一眼:“那你自己小心,我们等你的信,秋哥。”
地牢门合上,宫女走远了。
那人开始一步一步朝高悦行靠近。
他进一步,她退一步,他不得不打开牢门,钻进来抓她。他手中没有拿武器,空手只能用掐死她的方式,他的手已经半抬了起来。
高悦行忽然唤了一声:“秋哥。”
那人一愣。
高悦行平静的眸子穿过他的肩膀:“你看你身后是谁?”
他冷笑:“太拙劣了……”可他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身后的壁灯上,在墙上映出了一个影子,是个小孩子的样子,正在逐步靠近。
他听见高悦行冲着那个人影,笑盈盈地唤道:“三殿下。”
于是,他忍不住回了下头。
哪里有李弗逑的影子。
是李弗襄正在恶狠狠地盯着他。
——“呃啊!!”
一把锋利地匕首从他的颈侧,横穿了他的喉咙。
他顿时发不出任何声音,喉中“嗬嗬”作响,勉力挣扎了几秒,终是站不住,倒在了狱中的草席上。
第29章
高悦行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掷刀也从未有过这种准头。
他双眼怒睁,手脚在止不住的抽搐,暗红的血从嘴角漫溢出来,高悦行知道,若此时上前拔出刀,便能亲眼见到他血溅三尺的惨状,将无比解恨。
养在闺阁中的千金小姐,可能终其一生都不曾见也不敢想如此血腥的画面。
高悦行从前也不敢,但是鲜血对感官的刺激,让她骤然回想起了最后郊外行宫的那场刺杀。
行宫守备外松内紧,李弗襄知道她秋冬喜欢常住在行宫,于是几乎将所有能调动的府兵,都安排在了行宫内,保护她的安全。
可那一夜不是普通的行刺。
一支穿云箭刺破了寂寥的夜幕,高悦行推窗便见到了漫天的火光。
密密麻麻的火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全部指向她的游仙台。那一夜,她也见了很多血,有自己人的,也有刺客的,遍地尸横,血染玉阶。
她命人搬了一把蝴蝶椅,稳坐正厅。
其实那一晚的印象早已变得很模糊了,她那几天身体都不大爽利,整天昏昏欲睡,经常在白天不知不觉地睡过去,再睁眼,已是夜半三更,明月高悬。
依稀记得,那夜连天上的朔月似乎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高悦行陷进那段过往中,又变得恍惚,不知过了多久,知觉渐渐回拢,她感觉到有人在拉她。
一转眼,是李弗襄拽她的袖子,似乎是想让她跟着他走,眉眼间还有些焦急的神色。
再看一眼地上躺的人,已经彻底断气了,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高悦行以为吓到他了,哑声安慰道:“别怕……”
外面刀兵相接的声音已经隐约传了进来。
李弗襄指了指地牢向里延伸的那条甬道。
高悦行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猜测这就是那条通往小南阁井下的通道了。
李弗襄估计就是从那边摸过来的。
高悦行脚下一犹豫,还是回头拔出了那把匕首,尚有余温的血溅在她昂贵的裙子上,高悦行捡起一片裙角擦干净刀刃,将匕首归鞘,还给李弗襄。
如果她所料没错,这应当是李弗襄出生至今,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礼物,他显然很珍视,走到哪儿都随身带着。
再往深处,高悦行看不清黑暗中的路,只能依靠李弗襄了,她脚下十分小心,才刚走了几步,便感觉到李弗襄意外停了下来。
他们十指相扣。
李弗襄忽然收紧了手指,攥的她生疼。
高悦行顾不得疼,立马以同样的力道回握住他,问:“怎么?”
李弗襄抬起手臂,护在她,退了一步。
紧接着,一道凌厉地风贴着耳边擦过去,两侧的壁灯,同一时刻,齐齐亮起。
高悦行看到前方本就逼仄的甬道里,一个人横刀守在那里。高悦行看到那个身影,心里就是一沉,完了。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怎么还有一个。
待看清那人身上张扬至极的飞鱼服,高悦行目光晦涩——难道连锦衣卫中都混入了狐胡细作?
本该铁桶一样的京畿防卫,都快被狐胡人渗成筛子了,他大旭朝怕不是要完犊子了吧。
面前这位锦衣卫面容十分年轻,绣春刀支地上,忽然单膝一拜:“臣,锦衣卫指挥使奚衡,奉旨暗中护卫高小姐的性命安全,不想此事竟然惊动了小殿下。”
原来是自己人。
高悦行松了口气,随即意识到一个了不得的问题:“皇上让你暗中保护我?”
奚衡:“是。”
高悦行:“从什么时候起的?”
奚衡如实回答:“从今天你迈出乾清宫的第一步时开始,我便一直跟随身跟着,可惜高小姐没用得着我出手啊。”
高悦行:“……”
奚衡低头仔细瞧着她的神色:“以高姑娘的敏捷,想必已经明白了吧?”
明白是明白了,她早就不知不觉中,踩进了别人设的局里。
只听奚衡将话说得圆满又好听:“得多亏了高小姐的以身犯险,才能摸清这群贼子的老窝,一网打尽,此次高小姐应居首功啊。”
其实高景根本就没查到任何有关狐胡细作的线索,都是锦衣卫奉旨暗中运作,将消息散布在宫内。高景白白顶了个锅,高悦行更是无妄之灾。
怎么摊上这么个皇帝啊……
高悦行面色不悦,当着奚衡的面,无半点忌讳道:“陛下要用我,实在应该先与我通个气儿。”
奚衡:“瞒着你是怕你露怯坏了局,不过,若早知道高小姐心思如此沉稳,陛下事先想必会与你好好商量的……高小姐难道不觉得委屈?”
委屈……
高悦行嚼着这个词,觉得好笑:“市井里都在传唱,锦衣卫是没有心的怪物,你们平常办案难道还会在意犯人委不委屈?”
奚衡叫她一阵挖苦,也不脸红,依然如寻常道:“高小姐说笑了,您和犯人哪能一样呢!”
有锦衣卫奚衡在,他们自然不必再走那条幽暗的地道,他们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安全无虞的走出了东宫的正门,高悦行回头,看到了李弗襄一身狼狈的伤,还是想知道,他是怎么通过暗道找过去的。
而比她更想知道这件事的,是皇上。
奚衡将人护送回乾清宫后,专门去小南阁井下走了一趟,沾了皇上的光,高悦行跟着听了一而耳朵。
小南阁与东宫的那条暗道,早在梅昭仪死之前就被封上了,可能当他们的时间和材料都比较仓促,活干的很粗糙,将就用泥混着砖堵上了,留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缝隙。
那些缝隙最大可以容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挤过去,估计是李弗襄幼时曾经误打误撞去玩过,所以才记住了那条路。
他现在的年纪,想通过便有些难了,奚衡发现那些缝隙有徒手扒过的痕迹,李弗襄身上手上的所有擦伤都有了答案,他用了好几个时辰的时间,扩开了一条缝,拼命地挤过去,找到了高悦行。
高悦行的手指伤口撒上了最好的金疮药和珍珠粉,高景心疼地把她抱进了怀里,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阿行,想家吗,爹爹带你回家好不好?”
高悦行把头埋进父亲温暖的颈窝,闷闷道:“想。”
李弗襄也在处理伤口,他身上的伤比较多,得脱了衣服细细检查,皇帝拿了热水烫过的纱布,想亲自给他擦拭伤口,可刚靠近,李弗襄见了他就把头扭到了一边。
皇上心里一紧:“……孩子,我是你父皇啊。”
父亲是什么东西,李弗襄过往十年从没学过,哑姑不会教他这些的,更何况,亲自下旨将人囚禁至死的父亲,不提也罢。
他只知道,他夜夜盼、日日盼,终于等来一个漂亮的娘子,差点丢了。
没有比他更知道生拔指甲的痛,他的小娘子怎么忍得了,他去的晚了,不知道她哭没哭过,怕没怕过。
高悦行包好了伤口,换下一身沾了血的衣服。
高景望着那裙子上的血都觉得触目惊心,刚刚听了奚衡描述当时的情形,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六岁的女儿竟然有从容杀人的胆魄。
伴君如伴虎,高景不想把女儿留在宫里了。
恰好皇帝也是这个意思,高悦行小小年纪,身上已隐隐有了蛇蝎的特性,皇帝也不放心把这样一个女孩放在自己儿子身边。
高悦行穿上一身簇新的红色衣裙,高景一把将人抱起:“走,跟爹爹回家。”
高悦行没防备他的说走就走,着急地搂着父亲的脖子紧了紧,说:“爹爹,我想和……和他说几句话。”
高景脚步一停,问:“你很喜欢他?”
高悦行笑了,坦荡承认:“是啊,我很喜欢他。”
高景叹了口气,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脸:“你还小,我的孩子,忘了他吧,你们以后应该都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
高悦行愣住了。
高景没有明说。
但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应该就是皇上的意思。
不会再见了……
高景抱着她,向宫外走去。
高悦行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回望红墙绿瓦的皇城,夜深了,雪也停了,风却冷更了,出了宫门,高景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上,几次控制不住地打滑,可却一直牢牢抱着怀中的小女儿。
上了车,点了碳。
高景将自己的暖炉塞在女儿的怀里。
高悦行捧着他的大暖炉,像抱了个硕大无比的球,她终于有闲暇,端详自己的双手:“爹爹,我杀人了。”
高景神色如常:“爹爹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