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沁出的薄汗沿柳眉滑落,不适感让那双清眸微微眯起,浑然天成的风情微敛,鼻头也跟着皱了下,有几分孩童的稚气。
林书安抬起胳膊用袖摆为她擦去汗,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找我有别的意图?兴许人家求才若渴呢?”
甄妙瞬时红了脸,拉着他寻了个阴凉处,娇嗓软糯:“若真爱才,他更该知分寸,恪守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本分。我看他言行举止总带着拉拢的意思,就说成亲那天他出手阔绰,明知相公不喜还要如此。”
林书安平静无波的眸色因那张说个不停地红唇渐渐转深,随即不动声色地转开,望着不远处倒垂的茂盛柳条,郑重道:“娘子说的是。”
甄妙说话未经大脑脱口而出,回过神来有几分发虚,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面红耳赤,磕磕巴巴:“我,我一时嘴快,没什么见识,让相公见笑了。”她把林书安当做什么人了?他若有意就不会到现在还住乡下小院,忍不住羞恼自己太过管得宽了,像跳梁小丑一般,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无趣。
林书安见她像误闯入人间的小鹿水汪汪的眼睛里透着羞窘尴尬与怯懦,轻叹一声,安慰道:“你说的对,商人无利不起早,他们以结交之名为幌子私下里却在押宝,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寒窗苦读数载好不容易考中功名,临到最后不过成了别人绳子里的狗,往哪儿走都由不得自己,纵使昔日有一腔抱负也早已不知忘到何处。你放心,即便有银钱往来也是正当买卖,旁人揪不出错处。”
甄妙低低应了声,看了眼天色也顾不上伤春悲秋,轻声道:“相公,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学堂吧?”
镇上开设好几家私人学堂,老师本事参差不齐,穷苦人家没得挑只能念最便宜的,要是为了成才有出息,明思学堂才是首选,那位齐姓夫子学识渊博,待学生严厉负责,非勤学聪明有悟性的学生不教,且天天月月大考小考不断,以此来考察学生功课。
虽有叫苦不迭者,却也不敢在学堂显露半分,唯有回到家中下苦功,秉烛苦读到深夜不敢有半分懈怠。
有人曾抱怨这夫子架子摆得极大,心且黑,学费要的极贵与那拦路抢钱的匪贼无异。
怪的是骂的越狠慕名而来的人也越多,便是镇上有钱人家也要将自家宝贝疙瘩送来此处,齐夫子一视同仁,天资愚钝一样拒收。若是遇到天资极高的穷苦学生,他大手一挥免去学费,真正的爱才之人。要说他为何有底气?也不过是全镇数得上名来的秀才都是他的学生罢了。
这阵子就连甄妙这般胸无点墨的人都知晓明思学堂的大名,特地与人打听了地方,眼看林书安往反方向走,赶忙拉住他的衣袖:“相公,明思学堂不在那处。”
“我想去青竹学堂,我……”见甄妙愣了愣,不解地看过来,林书安笑了笑:“青竹学堂时间稍微宽松些,也能抽空照顾家里,而且读书好坏全靠自己勤奋,我在家中多用功也是一样的。”
甄妙怎么能不明白,他是顾及银子的事,明思学堂一年学费高达一两,与寻常人家来说着实贵。
相公能得郑家公子青睐显然是有本事的,得良师点拨总好过一人苦心钻研,说白了他们也是奔光耀门楣过好日子去的,有舍才有得,抠抠搜搜少花那几百文能得来什么?能一举中第何必三番两次去受打磨?费时间费钱还费人,听闻有人数年不中最后失了斗志患了失心疯。
她亦晓得钱要用在刀刃上的道理,她自然希望他读好学堂,只是如今两人过日子凡事都得商量着来,他既然有他的考量,她也不好干涉,笑道:“听相公的便是。”
怕被他看出自己的窘迫,她主动往林书安要去的方向走,殊不知身后人眼底漾出一抹怜爱与疼惜。
青竹学堂建在一清净处,周边绿竹环绕,一条蜿蜒的小溪流穿其而过。
“倒是个适合看书的地方。”
学堂窗户大开,甄妙站的位置正好能到里面,屋子里大多是年纪不大的孩童,夫子摇头晃脑念诵文章,念完一句后面跟着响起参差不齐的稚嫩声音,懒洋洋似没吃饱饭一般,哪儿有半分朝气倒像七老八十的老太爷。
难不成往后相公就要与这些小孩子一起读书?
看懂她眼底的疑惑,林书安扯了扯嘴角,笑道:“学堂有蒙馆与经馆之分,我这般年纪不在此处读书。”
甄妙低头笑,耳边的碎发垂下来随风微微晃荡:“我又闹笑话了。”
“不知者不怪,到那边去看看。”
走到另一处屋子,还未靠近便能感受到那股肃穆庄重的气息,周边也没什么附庸风雅的景,推开窗除了天就是地还有一条鲜少有人经过的路,倒适合认真读书。
“相公,现在去找夫子谈入学的事吗?”
林书安笑着摇头:“不急,晚几天再来,先回家吧。”刚要转身,不经意撞上一双紧盯某处的眼,微微沉下脸。
因为学堂的事儿两人在镇上多待了一个时辰,回到家日头正好升到正中天,两人一路走回来的,摘下背后竹筐才发现汗水将后背整片衣裳都打湿了。
林母从屋里出来心疼地看向两人:“渴了吧?我提前给你们备了水,正好喝。”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忧心忡忡道:“今年瞧着比往年热,这天气在路上奔波可真遭罪。”
甄妙喝完水将茶碗放在桌上,咔哒一声她的脑海里闪现出几句话。
“听从南边做买卖回来的说有人活活给热死了,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让老天爷狠心到这份上一滴雨都不给下,今年暑天怕是难熬。”
“可不是,今年药铺反而成了香饽饽,天天有中了暑往那儿跑的人,药铺老板乐得眼睛都瞧不见了,涨涨价光卖这药就够吃香喝辣的了,奸商奸商倒真不白叫。”
如此说来也没几天了,好在他们家靠山倒也清凉,这种天断不能缺了水,往后出门还得带个水壶才能放心。
林母瞧儿媳一头长发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拿了蒲扇走过来边扇风边心疼道:“这样爱出汗,一碗水可不够,多喝点。”
甄妙将茶碗填满,含水的眼眸亮晶晶的,拉着婆母说学堂的事:“娘,原来学堂也有这么多门道,我方才和相公去青竹学堂看过了,要不是相公同我说,我还当大人要和小孩子在一处念书,我想这怎么成呢?乱糟糟闹哄哄的,倒是我闹了笑话。”
林母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虽说待在丈夫身边十几年偏就脑子不开窍什么都不懂,听儿媳妇这么说,也跟着笑:“可不是,以前我听他们念书念得我头疼,那会儿我就躲到你陈伯娘家去纳鞋底说闲话。”随即想起什么拍了下脑门,笑着催促儿子:“上回在镇上那位老大夫不是给了个熬汤的方子?说什么解伏热,消暑毒?抓药的时候不是顺带也抓了些?这回可派上用场了,给妙娘熬了喝。”
林书安眼里全是笑,从靠在墙边的柜子里取了一个纸包去灶房忙活了。
歇了一阵也缓过劲儿来了,肚子也越发饿了,甄妙索性起身也往灶房去。
“娘,我这就做饭去。”
“嗯,去吧。”
林母独自坐在外间摇着蒲扇想着小两口有说有笑回来的场景,欣慰不已,自家这个傻儿子倒是有福气,有媳妇疼着,过阵子家里再添个小孙子到时候家里就更热闹了。
这会儿一家人都饿狠了,做汤饭方便好吃又好克化,婆母吃着也舒服。
忙碌中抽空看了眼将长衫卷起往灶膛里添柴的男人,怎么看都不该是和这些粗鄙之物打交道的人,拿着柴的那只手握笔才好看。
汤面里有肉有菜,在锅里咕咚咕咚翻滚着,香味扑鼻。
甄妙将饭盛出来端到院中小桌上,回屋里扶婆母出来吃饭。
林书安将熬好的汤端出来放到甄妙方便够到的地方,甄妙这会儿饿到两眼发昏只想吃饭,顾不上喝汤,等一家人吃完饭洗完碗,汤早已经凉了。
林书安有歇午觉的习惯,今儿倒是奇怪竟拿了本书坐在树底下看,也不知是不是她看花了眼,总觉得他时不时会往过来看一眼。
她擦去手上的水珠,回屋拿了针线笸箩和他的一件长衫在旁边坐下来,边穿针引线边问他:“相公不歇午觉吗?”
“凉了。”
甄妙手中的针刚穿过衣裳,闻言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