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安视线时不时地往身边人身上瞥,红盖头遮住了她的容颜,乡间小路本就不平整,她随着晃来晃去,倒可看见那片白皙如玉肌肤还有被口脂润过的红唇,她的唇形好看又小巧,似盛开的花瓣一般柔软动人,贝齿咬着唇瓣泛出微微的白。
“还有一段路,马上就到家了。”
桃花村本就不大,从甄家到林家用不了多少工夫,所以依照惯例要绕村一圈,平日不觉有什么寒暑天才能知道有多折磨人。
田地里的小麦一片金黄色,偶尔一阵风经过麦穗摇晃发出轻轻声响,前几天就已经开始收了,只有少数几家还没动静。
夏天雷雨天气说来就来,赶早不赶晚,还得抢地儿晒麦子,如此下来得连轴忙好些天。
吹吹打打的吉祥曲和铃声混在一起,所经之处都撒下一片欢喜。
到了林家,院子里的大人小孩全都挤过来要看新娘子,甄妙在众人的注视下下了驴车,因为坐得有些久腿微微发麻,好在有姐姐和秀华搀扶才不至于失态。
新媳妇要跨火盆,寓意往后日子越过越红火,大吉大利。
甄妙跨过去火盆抓着牵红跟在林书安身后进了屋,一道洪亮的嗓门响起:“娘,孙媳妇来给您磕头了。”
听说林奶奶孙氏最喜大儿子,爱屋及乌对大儿媳也和亲女儿一样,甄妙只听紧接着苍老妇人冷淡地说:“来就来了,一个小辈也值得你咋咋呼呼?有这功夫到那边坐着吃两油糕,白糖芝麻馅儿的好吃。”
几个小孩扯着嗓门推搡着嚷嚷:“奶奶,我还想吃,先给我夹。”
红盖头下甄妙勾了勾唇,干活的时候没人到了点儿就来吃现成的,看在今儿好日子的份上,她压下只要有点火星子就腾地蹿起的火苗,回归一片平静。
作为长辈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将成亲的两个小辈放在眼里,任谁都觉得过分,哪怕不疼好歹也要表面上过得去,马上就要行参拜礼,孙氏既然看不上新人,如此倒也不能怪林母不客气地将孙氏请走。
好在乡下人成亲比起城中的大户人家规矩要简单,新郎用称轻轻挑起盖头,渐渐露出一张白皙俏丽的容颜,柳眉如黛,眸中水波盈盈,嘴角噙笑,不愧是之前被适婚男子惦念的姑娘。
甄妙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不时落在她的脸上,不禁羞得红了脸。
拜了天地、双亲,夫妻对拜之后礼成,甄妙这才看到穿着喜服的男人俊朗非凡,束发的红色发呆垂在肩头,正双目深深地看着她。
不过片刻时间,甄妙被姐姐和秀华扶到屋里,林书安要出去招待来客匆忙说了声缺什么只管与管事的说。
几个与林母交好的妇人送进几碗烩面给三人填肚子,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不论谁家办喜事主食都是大烩菜浇在面上拌一拌,瞧着不起眼却十分好吃,甄娟将面拌好端过来在甄妙旁边坐下,作势要喂她,甄妙好笑不已:“姐姐,我来就是。”
秀华看姐妹俩关系如此亲近,叹了口气:“我刚才算是看出来了,林家这个奶奶可不是什么善茬,一人颜厚无耻便算了身后还要拖着一大家子,但凡你们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她都能给你找些不痛快。嫁人图的就是过平和日子,天天应付这些人,想想都头痛。”
甄娟笑了笑:“你没成亲还不懂,这人分几种,有的天生就坏看不得人舒坦,有人原本善良被婆母给磋磨了心气熬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熬成了婆,这口气自然就往新媳妇身上撒,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给你备着。”
秀华也懂这个道理,她从小到大和娘来林家的次数不少,倒是鲜少碰到这位不讲理的老人家,只是听说不好想与,如今竟是越来越不讨喜。
“妙娘,你现在做买卖她少不得会盯着来占便宜,可得长个心眼,你一个不好意思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甄妙确实饿了,小口小口地吃面,闻言笑道:“我知道的,我原也有事要同你说。以前防着我二娘,偷鸡摸狗跟贼一样也做不了多少饼,现在总算稳下来了,以后也能光明正大的做买卖赚钱,你来帮我吧,自己也能有点钱傍身,往后不管做什么都不至于束缚了手脚。”
秀华自然愿意,虽然私下村里人总说甄妙的不是,有些人言语激烈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她就奇怪了,甄妙自己出息有本事过好日子碍着谁了?非要等到如花似玉的姑娘被磋磨的不成人样了才能激起他们的那点同情心?笑人穷又恨人富,也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和他们的心思。爹娘也很想她和甄妙来往,那会儿不光是感激和怜惜更喜欢她身上的这股不认命的韧劲儿,走到绝路总得搏一搏,谁知道前面是不是坦途。
“成啊,和你一起忙又能说说话,可比我在家收拾那几个皮猴有趣多了。”
甄娟张罗了一早上这会儿也饿得狠了,将碗里的肉丸子习惯性地夹给妹妹,催促她们:“吃完再聊。”
再过一阵她这个娘家送亲的人就该回去了,以后和妹妹睡在一处说笑的日子越发少了,好在漫漫长路小妹能走得比她好,她也放心了。
院子里摆了几桌酒菜,虽不像甄家请的是有口碑的马师傅,因为人少菜品选的要好很多。
来林家道喜的都是住在山跟前的邻里乡亲,人不多倒也热闹,饭桌上自然少不了酒,林书安平日里少言与这些人来往不多,这会儿也被认识不认识的人灌了不少,俊脸泛红,眼眸里氤氲着一片朦胧的雾气。
“书安我是看着长大的,我越瞧越觉得他不像我们村里人,倒像城里的有钱人家,天生那种贵气派头,还真说不定将来会有大造化。”
林书安醉意微醺,眼尾泛着一抹红,闻言笑着摇头:“多谢您抬爱。”
大造化?寒门之子只有读书考科举入朝为官才能改命,虽说当朝并不轻视商人但毕竟在别人手下讨饭吃,能言善辩为人圆滑才好,他身上到底有读书人的傲气,若非无奈不愿轻易低头,非要改命势必是要靠满肚子的学问和手上这支笔去搏一搏的。
说笑正欢,一道突兀刺耳的笑声传来:
“是我来晚了?大外甥成亲怎么也不给姨母送个帖子?我和你娘好歹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这么生分让人听了笑话。”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稍微知晓两家的渊源,年轻人倒是知道的少了,还是那天在镇上上工的人正好碰到此人找甄妙的麻烦,一来二去在村里传开来才知道范母和林母居然是亲姐妹。亲姐妹争儿媳,表兄弟争娘子,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见过范朗范景兄弟俩的人更倾向于林书安,最起码人品相貌没得说,人家姑娘也心甘情愿愿意嫁,不像他们下作到和恶媒婆靠坑蒙拐骗。
林母今儿心情好打起精神在外面张罗,向来带病的脸上也透出几分神采,正和别人说笑,冷不丁听到许多年未听到的声音直接被气笑了。
“今儿姨母不空手来,知道你娶媳妇不容易,带了厚礼来,五两银子喜钱,姨母疼你吧?让你喜账也好看点。”说着看了眼院子里坐着的衣着粗鄙的人,笑了声:“来凑热闹的都是些什么人?收不了几个钱不说,来凑热闹的也就这么几个,你们母子俩过得还真寒碜。”
大喜的日子这种亲戚纯粹是上门来添火的,林母走过来冷眼看她:“我们家不欢迎你,也不稀罕你的钱。今儿既然见了,倒是有事得问问你,当年你从我家借走的三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还?要和外面一一样算利息,利滚利你只怕倾家荡产都还不了。看在咱们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份上,我不和你算利息,你要是还想和以前躲着来,那我拿着借据去报官。”
范母这才想起当初自家和姐夫借钱确实是写了字据签字画押的,本来是想笑话奚落他们娘俩连个拿得出手的亲朋都拿不出手,自己能露个脸,不想反而惹了一身腥。
以前林母已经歇了要账的心思,儿子是读书人天天跑到范家村凭什么受这妇人的冷嘲热讽,她又不争气走两步都喘,现在自己送上门来那她就提个醒。家里添了人口,说不定明年她就能抱小孙子了,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欠在外面的账得要回来。当然她这会儿也不是真要,目的是为了把碍眼的人赶走,另一个考量是毕竟婆母那个吸血虫在眼跟前,肯定是要惦记的,只要自己没拿到银子,她只能空手回。
林母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再病下去了,她儿子好不容易娶了喜爱的姑娘,小日子还没过,怎么能让这些蝗虫来添乱。
范母一张脸变了几变,到最后干脆拿着银子走人:“谁稀罕吃你们家的喜酒,我的银子喂了狗也不会给你们。”这等气急败坏的模样越发证明林母此话不假。
范母急匆匆地往外面走,太阳晒得她头晕脑胀,未看到前面有人直直地撞上去,气急败坏地嚷嚷:“走路不长……”
抬眼才看清她撞到的是个穿锦缎的贵公子,身后跟着个穿着亦不俗的中年男人,显然是来林家的,范母让开眼看两人进去同林书安道喜,这个穷小子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有能耐的人?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她走到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不住地朝里面张望。
“来迟了,还请林兄勿怪。”
林书安微微攒眉,他并没有同镇上的人说自己要成亲,想来是那天买首饰被这位郑爷给猜到了,不得不佩服这人眼尖。虽不欢迎却也没有赶客的道理,见两人要随礼,他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拦下:“不必破费,到这边坐就是,掌柜的怎么会找来这里?”
观阅书斋的老板从他的话里嗅出了几丝不悦,失笑道:“郑爷那天说你在他的金满首饰铺因两个人坏了兴致,他愧疚得很,央求我带他上门来给你赔礼道歉。”
金玉满首饰铺?郑爷?不说十里八村,便是整个清水县城无人不知郑家是何等富盈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