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差点喊错了称呼。
“ba……伯父请说。”
养父看了眼病房门,道:“我下午在街上焊架子,爬得也不算太高,就两楼半差不多,我正焊着呢,手机响了,我一看是潍城号,就没多想,就接了起来,谁知道……
谁知道是希希那个姐姐,她姐说,简家发生这一切,都是……都是你一手设计的,还说你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的希希,是不是真的?”
竟然真是简以湖在搞鬼,做不了实质伤害,就来挑拨离间。
安沐抬眸望向养父,琥珀色的眸子无波无澜,没有丝毫隐瞒。
大约是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爽快,养父僵了下,扒了下脑袋,沉默了好半天,这才再度开了口。
“那……那你现在目的也达到了,你怎么还跟希希在一块儿?”
“朋友?”养父苦笑了声,“我是粗人,可我也知道,朋友是交心的,不是随便拿来利用的,我不觉得你这是朋友,你这顶多就是……觉得利用了希希,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才处处帮着她,你是有钱人,希希就是个小老百姓,你俩根本不是一路人。”
第35章鸳鸯
养父的确是个粗人,小学没毕业,勉强能认点常用字,乘法口诀都不会那种。
可养父也的确是很疼她,事关她,从来都是小心谨慎,为了她的将来,甚至不惜忍痛将养了十几年心肝肉似的她,拱手让给了简家,只因为简家更有钱,她的未来可以更顺畅宽广。
十六岁的她虽然明白养父的苦心,却多少还是有些怨言的,那时的她毕竟年轻,正是叛逆的时候,虽然表面看不太出来。
十六岁的她,有着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的思想,概括讲就是视金钱如粪土,她认为,养父母为了钱把她让出去,是侮辱了她,也是对她的不够疼爱。
当年,她也曾不止一次在受伤痛苦的时候给养父母打电话,抱怨他们把她推给简家,让自己变成现在这种境地。
养父母也曾试图帮她转学,但是温巧云不肯,说是马上要毕业了,不想折腾,也不想别人再看笑话。
养父母没有监护权,再怎么着急也没用,高三住校,他们甚至连进校门看看她的权利都没有,门岗不放人,任他们怎么鞠躬作揖说尽好话都没用。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也是背着温巧云偷偷见的,养父当时沧桑的脸,安沐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是在学校不远处的小胡同口,养父就站在路边的大榕树后,养母拉着她的手低着头直抹眼泪,养父在一旁不停地抽烟。
明灭的烟头燎着劣质青烟,养父的脸拢在青烟后,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满脸沟壑,眼尾下垂,眼都像是睁不开似的,苍凉又衰败。
养父也是从那天起,每见她一次都会重复同样的一句话,直到意外去世。
【咱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咱们就是小老百姓,我不该把你还回去,都是我的错。】
养父出车祸前给她打了最后一通电话,说是找到了证明自己没有拐卖的证据,马上给她送过来。
养父激动的甚至都忘了那是半夜三点,打完电话才想起来,让她赶紧睡,他和养母这就去车站买票。
她当时让养父别急,天亮再来,可养父却说:没事,不瞌睡。
那时的她已经见识过了太多的人性,已经可以听出养父话外的悲伤。
养父是带着愧疚的,愧疚没能保护好她,没能成为她可以依靠的大山,反倒把她推进了无底的深渊。
再见到养父,他已经死了,处理现场的警察说,他死的时候是睁着眼的,一直瞅着路的尽头,像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死不瞑目。
她明白,养父是在担心她。
时隔多年,重来一回,没想到她会提前听到同样的一句话。
“你是有钱人,希希就是个小老百姓,你俩根本不是一路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保留了上辈子的记忆?不然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可很快,她否认了这个想法。
如果他们真保留了记忆,绝对不可能把她再还给简家,他们会拼尽一切护着她,起码护到她十八岁成年,再也不需要监护人辖制。
不是保留记忆,那就只能是简以湖挑唆的。
简以湖到底说了什么,吓得养父失足摔断了腿?
安沐不急着问,她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伯父,你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养父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有相对来说,就像虎毒不食子,对牛呀羊呀来说,那老虎绝对不是好的,可对它自个儿的崽子来说,它就是好的。”
这是养父一贯的教育风格,她从小就是在这样话糙理不糙的道理中长大的。
“伯父说的没错,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有相对来说,我相对温巧云简以湖他们,绝对是个坏的,可我相对简以溪……我相信之前发生的种种,简以溪都跟你们说过,伯父觉得,我相对于她也是坏的吗?”
养父朝后靠了靠,坐得更靠上了点,吊着腿的绷带被带得有点偏,安沐起身自然地帮他拽正了。
养父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模样,微叹了口气。
“你对希希来说,确实是好的,可光好不够,你们不是一个圈子的,老话说的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有钱人的阴谋诡计什么的,她一个平头百姓学来没用,我也不想让她再卷进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