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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漂浮在黑暗中。
黑暗里出现了一段文字。
前面一大段都是扭曲的,模糊的字体,直到中间我能逐渐分辨出究竟是怎样的一段话。那似乎是一个人在精神混乱的情况下写下的潦草的只言片语。不合逻辑。
2
……
我对他的感情也许将来会转移给另一个人,我将长时间地渴望,等待另一个人,于是不肯腾出一秒钟来和他见面,因为他对我将毫无意义。毫无疑问,就在此刻。此刻我憎恶这个念头:有一天我会对另一个人产生同样的感情。这念头从我这里夺去的不仅仅是顾呈,还有我的【】,而我是在【】之中,在【】中努力确定顾呈的意义的。
……
3
但即便如此,也有几个字非常扭曲与模糊,我辨认不清。
4
我研究着这段浮在我眼前的文字,其中出现的一个名字吸引了我的视线。我一直控制不住地盯着这两个字。
顾呈。
作为一个想不起来名字,想不起来过去的不明物体,我对于名字这种东西有着无与伦比的敏感性,如果我能知道我和那个陌生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就好了,如果我能和那个陌生人对话就好了,这样我就能请他帮我调查一下我究竟是谁,我是否有父母,是否有兄弟姐妹,我的人生轨迹是如何的,有没有伤害过什么人,有没有爱过什么人,而我死后,活着的人又是如何怀念我。
随之而来的,实在是最无情、最找不到出路的地狱。
因为我再一次被拉入一个场景中。
5
从未见过这样的玫瑰色天空。这颜色绽开,好似一条江。我眼前出现一幅画,一幅孤零零的画凭空出现在半空中,诡异至极。
画里的道路两旁栽满了树,树一直衍生,衍生到成为一个点。
我看到陌生人一直站在这幅画面前,我不明白这幅画有什么好看的。他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眨眼,我被一股力量抓着投入这幅画。
两旁都是钢笔线一般的树,密密麻麻地往前方衍生,我往前走,走到尽头的点处,发现了秘密。
这幅透视图的消失点有三个数字。
6
不明白。
7
睁开眼。我走出了画。
紫罗兰色的天空,金色的太阳把万道光芒斜照在地面上。
远方的人回过头,朝我这边走来,有如可以固定在那里的一轮红日,我简直无法将目光从他的面庞上移开。这面庞似乎会向我接近,一直会走到我身边,任凭我贴近观看,那火红与金光会使我头晕目眩。他向我投过一瞥,永不褪色。
他投过一瞥,离群索居,冷冷地凝视着。仿佛要把钢刀般锋利的目光扎进别人的内心深处。
他的目光怀着他的伤心,他的矛盾,他的厌恶,他那朦朦胧胧、断断续续的意愿。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占据他目光中的东西,我就更不能与他站在平等的水平线上对话。我心里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念头,无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的习惯,共同的思想,这使我更难与他接近,讨得他欢心。这好像是我一直就有的念头,在我睁开眼之前就存在于我的潜意识里。
他是否看见我?如果他看见了我,我对他又意味着什么?他辨别出我属于哪个世界了吗?这些问题我难以回答。也无法问他。
我猛然意识到我不过是个抽象的形象,所以他看的不是我,他在看别人。
我往那看去,我看到的是一个男人把一个穿着暴露的女郎压在一辆红色骚包的跑车车盖上亲吻,手还在往乳白色的胸口揉搓,非常色情,非常肉欲,好像他可以这样爱每一个在他身下的人,而不独爱一个人。
这两个人之间隔的很远,隐约中有一条带子将陌生人的生活与他看的男人隔开。在这种生活中,事物唤起的感觉再也不相同。
我看到陌生人他将烟灰抖落,转身离开,同时跑车上的男人抬起眼皮,似有若无地朝那个背影投去如出一辙的一瞥。
这种事仿佛发生过无数次。
跑车上的男人直起身,脸上冷冷地掩藏起烦躁,冲女郎说了一个字。
“滚。”
5
我飘荡到一间办公室,成了一部手机。
手机那端传来暴躁的一个声音。不,别这样说。
“敢一辈子不见面吗?我敢。”
然后我身为一部手机,看到陌生人冷肃的眉眼狰狞着,抿紧了唇,捏着手机的劲大到不可思议。
那一刻我看出来了,他在憎恨。
这种憎恨同时也影响了我,像被抽筋扒皮剔了骨般剧烈的情绪在喧嚣着要挣脱记忆的束缚,去质问他。
你怎么可以憎恨。
可是随之而来的又是希望他最好是憎恨到底。
劫难就永远只是劫难,他断舍离之后,就不会有我存在。
', ' ')('6
教堂就在距我几米开外的地方,教堂里有一彩绘玻璃窗叙述的就是发现这位基督的故事。钟楼倚着苍白的天空,头上群鸟盘旋。
圣象在圣母的两旁列队而立,等待着他,似乎是为着欢迎他时。
金发碧眼的神父在发抖。他穿着一件黑色重工刺绣衬衫,衣领最上面的一颗都一丝不苟地扣了起来,抬手抽着烟坐在椅子上没什么表情,袖口的黑白扣子反着光,膝盖上放着一本蓝色封面的《旧约圣经》,身后站了两排人,显示出他不一般的社会地位,他可以给人一种能养一栋别墅都装不下的情妇的观念。
地上跪了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有男有女,比较年轻的似乎跟他很熟,嘶喊着:“铭哥!顾呈的死我也不想的!都是卫伊慧这个贱女人出的主意!”
其中唯一的女人顿时发起抖,头发凌乱,嘴里一直呢喃着什么,我近了些才听到,原来她一直在重复
“我错了。”
“铭哥、你想想,我跟你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顾雪晴的公司可是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帮你盘下来的!咱们、咱们可是念书时就有的交情啊,铭、铭哥!”他说到最后哭得不能自已,似乎已经预感到末日。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男人一直在抽烟,眼睛黑沉沉地没有丝毫光亮,深刻的眉眼阴郁地在这些人眼里仿佛是从深渊爬出来的。
忽然,原本我以为神经了的女人冲那个一直在求饶的可悲男人冷笑,说了什么我也没太听清,而那个男人挣扎起来似乎想蹦起来掐死她。
陌生人无机质的目光总算落在他二人身上,嘴角扯了个冰冷的弧度,“陶兴,这个婊子让你送命,在这之前,还能让你丢人现眼。”
雷声轰隆而下。
枪声过后,无人生还。
神父还在闭眼向他的天父祈祷,
而鲜血流淌在圣像下,陌生人他根本没打算安然无恙。
“神父,地狱是什么。”
窗外的日光透过玻璃窗落在耶稣基督的被钉在十字架上痛苦的脸孔上。
陌生人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白色手套,有礼有节地交叠在一起,形销骨立。如果我是神父,我将很难忘记这样一张冷冰冰的面容。
我觉得,神父都快吓尿了。
6
坐在街沿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双腿长长地向前伸展,被旁边明显年轻了好多的陌生人骂地缩了回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随意地坐在地上的两个人,仿佛将所有白昼凝结成永恒。
出于第三方的角度,我能看到少年在用余光瞧着他。
目光一动,问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像这样的日子,能够再多一些就好了。”
热烈的太阳渐渐下落,光线中飘动着微粒,金黄的颜色笼罩在他身上,隐秘又无穷无尽。
能记住这段的原因是晚霞太美了。
7
其实我当时在想。
要是能和你接吻就好了。
8
那天傍晚的太阳落下去了,不止傍晚,也不止太阳。
9
蓝紫色渲染了整片天空,大雨滂沱,我又回到了那栋房子前,此时此刻,他与我隔着一整片湖泊,雨水没有淋湿我,也没有淋湿他,但雨确确实实还在下。
远处有四方形塔楼耸立,塔身石块上的暗红的色调,会在秋雾凄迷的时,宛如彤云的葡萄园上躺着一堆攀满红色爬山虎的废墟。
他用无光的眼睛渡以沉默的目光,呢喃道:“我做了个梦。”
每隔一阵便飞出一群乌鸦。配上萧瑟的风,像极了墓地。
“梦到了什么。”我问他。
他不回答了,皱着眉,似乎是终于面临了一件异常棘手的事。他在感受一种后知后觉的疼。其实我不应该回答他,这种情况最好是相对无言。
他朝我伸出手,做出了让步,依然是英俊的脸孔。
“原谅哥好吗,别出国了,以前算是哥的错,不该什么都瞒着你,我不结婚,你也别再招惹女人男人了,你说过,你要和我住在一座靠湖的房子里,房子外要种天堂鸟和杨柳树,你说你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每天清晨早起跑步,健康地生活,偶尔钻研新式菜谱,你还说过我是不可替代的。呵,你大概以为我已经忘了,或者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你也忘了,你的不可替代就是可以为了一个林雪和我决裂,后来也无数次惹我生气,你老是闯祸,你明知道哥生气就会想动手,你每次被我打得很疼对不对。可是小呈,你究竟想要什么呢,你应该想做什么就去做,你不敢的,我去为你做,你想要的,我去为你抢,小孩子都知道要糖之前要哭,要问,要说,你呢,你不仅不哭,不问,你连说都不说,你要我猜,可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什么,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不管是我有的还是我没有的。”
沙哑的嗓音低沉地在诉说,我几乎无法想象他可以说出这么大一段话
', ' ')(',我的目光不能控制地凝聚在他左手手腕深刻的几道疤痕上,那是增生疤痕。
相爱的人就会想一直在一起,就会想结婚,婚姻不只是一个契约,还是一个仪式,是一个保证,是区别于人体化学因子的意义,他如此轻易地说不结婚,放弃和别人度过一生,他便不再有爱别人的可能性。
没说话,我看着房子前的天堂鸟和杨柳树,并从他没头没尾的话里,我终于得出这栋房子是一个不曾实现的承诺的结论。不仅是这栋房子,包括这个奇幻诡异的空间。
他没有在乎我的举动,也没有在乎我的缄默,而是继续问我:“订婚这个事算是我的错,我不会再逼你,你还要继续生我的气吗?生气也没关系。你别出国了。”
他说着说着,没有波澜的目光逐渐透露出疲惫与伤心。
我几乎要被他忧郁的眼神淹没窒息。
他非常不想我出国。我推测出,在现实的前景中,他永远与某个人分离。与此同时,心底被扯得很疼。从他的话里,一点点的透露出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他明显不相信我说过的所谓的不可替代,他不明白,若他不是对我而言极其重要,我就根本不可能出现。
人言常说,鬼是人生前执念所系,无论爱恨过往,总有那么点不能瞑目的执念。
但我知道这个世上是没有鬼的,有的只是生人赋予死人的执念,属于生人的执念。
我静静地与他对视。原本可以敷衍他。
“你希望我做什么呢?”却这么说了,我皱着眉,愁的头发都快没了,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早就什么都做不到了。他能看到我,说明这个空间不是真实的世界。
“回来。回到我身边。”他扯住我的手腕,死死地扣着我的动脉,执着于从我这里得到答案,执拗地盯着我。抬手摸着我湿润的侧脸颊。
他向我提出要求,就好像他妈的我真的能做到一样。
回到他身边。
10
身为一个死人,我能看到,这是一种潜在的、局部的、确实的、真实的方式,长期地、绝望地、逐日地迎接那一部分一部分的、连续不断的死亡的方式。这种死亡潜入到他整个生命进程之中,每时每刻从他身上分离出一片一片的他自己。
他给我带来的触动,除非遗忘,或其它形象通过竞争将前一个形象排挤出去,否则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浇灭这种触动。这种触动促使我的内心作出了忘却的承诺,而忘却只会使绝望更加疯狂。
可是对于鬼来说,绝望与疯狂是没有意义的,在现实里是没有意义的,有意义的都是只能靠活着的人才能赋予。
11
有些话,以前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所以直到最后,也没有得到一个体面的结局。
既然让他那么痛苦。
12
于是,我希望他,最好是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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