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群众是感受不到所谓和谐的。
阮轲小同志只能独自惶惑,低头敛去入戏时的光华四射,又成了懦弱自卑的路人甲,揣摩早上自己那句“是,将军”的语气是不是还不够,又开心于能在镜头前有台词,抿唇压住笑意,喜滋滋地回去排队等卸妆。
怼了季归鹤一早,沈棠胸口的恶气去得七七八八,卸妆时欢快地用朋友圈的小文章逗徐临。
徐临今年三十四,金牌经纪人,星迹娱乐持股股东,还有不少前景美好的投资。
这个年纪,放在事业上是年轻有为,放到家里是黄金大龄单身狗。
镶钻了也是单身狗。
所以徐临每年回家,都要面对亲戚的轮番炮轰,什么“姑妈是为你好,这么大了还不找对象多不像样”,“男人要立业先得成家”,“眼光怎么那么高”……诸如此类,还擅自安排相亲。
即使徐临充耳不闻,四两拨千斤轻轻巧巧把问题抛回去,依旧烦不胜烦。
还有各种奇奇怪怪、闻所未闻的亲戚来探口风,不是想让他带路进娱乐圈,就是打探沈棠的私人信息,或者想把女儿塞到沈棠身边,心怀不轨,心机叵测。
拒绝了就讲情分,比如“舅妈看着你长大的,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气得徐临他妈想提着扫帚把人赶出去。
徐临当笑话讲给沈棠听,讲着讲着就抑郁了,绝望地问:“儿子,要不我领养你吧?回去就上户口。”
休息室里有水果拼盘,小助理在旁边拿着牙签戳给沈棠吃,他张口吃了块瓜,面无表情:“爸,我亲爸还没死呢。”
沈棠他爸是禁忌话题。
徐临那边沉默半分钟,发来张照片——老妈子摄影技术非常直男,自拍时热爱从下往上,下巴拉得比脸宽,黑魆魆的鼻孔正对镜头,背景是机场。
辣眼睛还没自觉。
临妈:儿子,快起飞了,我先走了,照顾好自己,有事通知我,别和季归鹤打起来啊
沈棠:尽量
临妈:当你想打他时,就回忆一下当初心动的感觉
沈棠:再说我真去揍他了。
卸完妆,方好问麻利地收拾好动作,给沈棠披上衣服:“沈哥,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沈棠看了眼手表:“回客栈等儿子。”
“啊?”
沈棠思考了一下,换了个说法:“孙子。”
方好问:“……您啥时候整出个孙子来了?”
沈棠撕开颗棒棒糖咬住,幽幽吐出俩字:“江眠。”
走出休息室,方好问瞅到阮轲还在排队等卸妆,征得沈棠同意,蹬蹬蹬跑过去,给阮轲送了杯热咖啡,声音沉稳带笑,不高不低:“冷吧,喏,沈哥让我送来的。”
附近几个竖起耳朵的人脖子一缩,互望咂舌,惊羡地看向不知所措的阮轲。
真是人不可貌相……居然能抱上沈棠的大腿。
借沈棠的名字镇住了人,方好问满意地拍拍手,一溜烟跑回沈棠身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沈棠围好围巾,懒散地揣着手走出棚:“有屁就放。”
方好问挠挠头:“沈哥,您……喜欢阮轲吗?”
沈棠很少多管闲事,他心里惴惴,总担心沈棠就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
围巾围得有点紧,沈棠扯松了点,漫不经心道:“放心,你面子没那么大。阮轲是个好苗子,拉一把也行。”
后头传来脚步声,走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是被怼了一早上的季归鹤。
季大少爷虚怀若谷,从谏如流,况且沈棠张牙舞爪的小动作通过cp滤镜,到眼底都成了可爱的幼猫咆哮,心情非常不错。
他很没自觉地走到沈棠身边,低笑道:“什么喜不喜欢的,你们的声儿最好小点,给人听到就是大新闻了。”
沈棠睨他一眼,选择忽视,声音却老老实实放低了:“陈导看着挺喜欢他,你就别瞎操心了。”
方好问眼睛亮亮的,为老同学的际遇发自内心的开心。
一头小卷毛都似乎因为情绪变得更蓬松了。
沈棠没忍住伸手撸了一把,手感不错。
季归鹤眼底一暗,也伸手摸了把。
方好问:“……”
跟在他身后的陈涉幽幽地盯着方好问头顶的卷毛。
方好问放弃挣扎:“摸吧摸吧。”
安安静静的助理欣然上前,也摸了一把。
沈棠抱着手睨季归鹤:“我家的,你们摸之前征得我同意了?”
季归鹤其实比较想摸他的头。
沈棠的头发呈现出和本人相反的柔软,乌黑细密,微卷的发梢搭在雪白的肌肤上,每一笔都像丹青画作。
……好可爱。
季归鹤垂下眸子,沉稳地想,同人文里夸沈棠的脸夸得天花乱坠,真的不是吹。
下次开小号去反驳一下那些抨击沈棠颜值的人。
做人怎么那么不诚实。
沈棠不知道季归鹤心底酝酿着什么,纳闷地歪头看着他,等了半天才等来一句:“头一次见你那么关心个小演员。”
沈棠道:“我也是头一次发现你有多管闲事这毛病。”
“唔,我还以为你知道我有这毛病。”季归鹤伸手拂去他头顶的雪花,悠悠道,“八年前有个小孩儿躲在化妆间里哭,谁都不见,还是我亲自出马才哄好。”
沈棠:“……”
沈棠冷笑:“那可不,我也记得八年前有个小姐姐,进男厕所把员工全部吓跑,被导演骂了一顿后赌气想去女厕所,又被骂了一顿,眼眶都是红的,还是我安慰过来的。”
季归鹤:“……”
“那小屁孩动不动就哭,得经常喂糖和巧克力才哄得过来。”
“小姐姐戴着假胸,动不动就下滑。”
“零食罐空了,都是那小孩儿吃的。”
“每天都得帮他躲角落里扣胸衣扣子。”
“小孩儿眼睛挺清澈的,就是瞎,相处了半个月还以为我是女的。”
“小姐姐瞅着挺聪明,就是蠢,相处了半个月还看不出我是男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互相揭短,不堪回首的初恋阴影阴云般再次笼罩到头顶,走到影视城门口时,双双互瞪,分道扬镳。
陈涉:“……”
方好问:“……陈兄,听我一句话,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就对了。”
天色阴翳,大片大片雪白的鹅绒从天而降,轻絮般飘落,给古镇笼罩了层白色的纱衣。
剧组员工都在外面跑,一下雪,客栈更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