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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嘉顺是在周五晚上做菜的时候收到雪城发来的微信的。雪城的头像是画布的一角、两支笔和四片落叶构成的,他说:明天早上十天,古北水镇。
看着那条一共十个字的微信,袁嘉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只是说几句话哪来的必要跑那么远,开车过去都得半个钟头一小时的,这会儿天那么冷,找个靠江的地方也不怕冻着感冒了。但是转念想到雪城那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有点儿想要和他重新做朋友的意思。袁嘉顺从来都习惯了怎么在这种时候顺着对方给的楼梯向下滑,况且他想起雪城说自己没有删过他微信时的表情,实在是愧疚得不行。
“好。”袁嘉顺不方便打字,便发了条语音过去,“那么我去西边那块儿停车场等你吧。”
袁嘉顺做完饭,和墨渚一块儿吃完了才收到回复:好。
“怎么了?”墨渚靠在椅子上,两只手搁在小腹上懒洋洋的。
墨渚醉酒的第二天,袁嘉顺跪在床脚跟墨渚小心翼翼地道歉,两只手抓在膝盖上,眼神躲闪。墨渚倒没有多生气地数落他,只是哼了声就没多说,轻巧地在袁嘉顺胸膛踹了一脚让他起床收拾东西去。
天知道袁嘉顺被这句话吓成了什么样子,他还以为墨渚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儿,要让他收拾东西滚蛋。袁嘉顺爬到墨渚身边抱住他的腿,求他别让自己走,一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儿差点儿抱着人家哭出来。墨渚大惊失色,甩不开他,只好弯下腰问他怎么了。袁嘉顺这才反应过来墨渚说得收拾东西是做早饭准备上班,支支吾吾地编了个谎就逃进了厨房。
所幸墨渚似乎是不记得醉酒后发生了什么,袁嘉顺一顿早饭吃得食不知味,雪城出现在那儿这件事就像一颗蒙上了布的定时炸弹,这层布一点防护作用都没有,还让袁嘉顺无从得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时不时地偷瞟墨渚,直到后者忍无可忍地问他到底在看什么,他才低下头说:看你好看。
这种话他说了三年多了,简直是开口就来,只不过这次他突然想到了雪城在黑暗中那双透亮的眼睛。
“昂……”袁嘉顺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迷迷糊糊地反问,“什么怎么了?”
“你开小差。”墨渚皱眉,却也没多责怪什么,他伸长脚搁在袁嘉顺身下的椅子上有意无意地蹭了蹭他的大腿,“我问你在看什么?”
“啊、哦……”袁嘉顺低头看了眼手机,下意识就把消息界面切换到工作群,将大腿分开一点躲开那只在他腿根子上煽风点火的脚心,“就工作同事有些活动,明天要出去。”
“明天?”墨渚的眉头皱得更深,嘴唇都撅起来,“这么突然?”
“嗯,对不起。但我一直都没去,他们这次叫我一起去,我可以去吗?”袁嘉顺讨好地在墨渚脚踝上挠了挠,墨渚怕痒,被他长满了茧子的大手这么一挠立马痒得把脚收回去缩成一团,瞪了他一眼:“问我干什么?你爱去就去!”
袁嘉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他觉得墨渚应该不会喜欢自己和雪城一起出去,即使墨渚不开心的理由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变成了他有些想不通的东西。他望着墨渚走进卧室的背影,不由得又想起雪城弯腰站在他车门前的身影。
墨渚突然哒哒哒地跑了回来,袁嘉顺刚想叫他穿拖鞋,就看到墨渚捧起自己那份盘子跑进厨房里,叮铃咣啷地把盘子塞进洗碗机里。这一年下来袁嘉顺都坚持不用洗碗机,他觉得那玩意洗不干净,用来消消毒还行,真要洗去油污还得靠手洗。
“你怎么这么笨,还是不会用洗碗机!”墨渚一边数落着,一边不顾袁嘉顺讶异的表情,把桌上的碗碟收拾干净,他的脸红得像一颗番茄,“蠢死了,也不看看你的毛手都粗糙成什么样了!”
袁嘉顺搓了搓手指上的老茧,望着墨渚红透了的后脖颈,不禁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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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渚家离古北水镇有些远,袁嘉顺起了个大早,做好早餐换上大衣时墨渚还趴在被窝里睡得正香。软绵绵的被子把他包裹在里头,像一个睡着了的小天使。袁嘉顺在他的小恶魔额头上留下一吻:“那我走啦,宝贝。”在床头柜上留下“记得吃早饭”的纸条,便下楼上了车。
一路上畅通无阻,袁嘉顺提早了十几分钟就到了水镇西边的停车场。大概是因为天实在太冷,又临近年末,停车场空旷一片,根本没几辆车。红色的灯笼和三角旗从路灯挂倒路灯上,穿过黑色瓦片堆成的屋檐,张灯结彩的红色在蓝灰色的空中晕染成一片一片的。袁嘉顺在停车场门口,放下车座椅等着雪城。
大概五分钟后,一辆张扬的雷文顿就驶进了停车场,雪城从车上走下来。他穿得很少,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他就套了一件羊绒大衣,下身是条紧身黑裤子。雪城实在是太瘦了,那条裤子包在他两条竹竿似的腿上,袁嘉顺甚至可以从他两腿间的缝隙种看到他大衣内侧的花纹。他的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乌黑的长发被布料包裹着,勾出一道道柔软的弧度。
雪城的脸色很白,他的手指都冻得发红。袁嘉顺看得心惊胆战,赶紧下了车将
', ' ')('外套脱下:“雪城!”他将衣服盖在雪城肩上,抓着他的两只手隔着外套捂住,担忧地问,“你怎么穿得这么少?你都不怕冷吗?”
“……袁、袁嘉顺。”雪城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嘴唇。他的眼睛水汪汪的,鼻尖被冻得红彤彤的,看上去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竖起了耳朵发着抖缩成一团,“你怎么……”
“唉先别说了,咱找个地方去坐会儿,你这看着我都觉得冷。”袁嘉顺把雪城的手剥出来揉了揉,觉得不那么僵硬了才又把外套给他拢上,拉上拉链把雪城裹成一个小馒头,自己缩成一团抖了抖,“快快快,我也冷死了!”
“嗯……”雪城脸红成一片,袁嘉顺尬笑一声只当雪城是嫌弃他这身破大衣,没想到雪城拉开外套把他一把抱进怀里。衣服里其实已经没多暖和了,袁嘉顺先是碰到了雪城身上的冷气,再是残留在衣服内侧的温暖。
“呃,谢谢?”袁嘉顺傻愣着歪过脑袋,对上雪城的侧脸。雪城点点头,把脑袋埋进袁嘉顺的颈侧。“那啥,咱站这儿也不是个法子,你订好地方了吧?先过去再说?”袁嘉顺脖子一侧被雪城的头发挠得痒痒的,他隐约觉得雪城不太对劲,但话到嘴边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不自在地扭了扭。
“嗯,嗯……好。”雪城又在他身上挂了会儿,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还有些湿润,带着血丝,“你、你好点了吗?”
“啊,”袁嘉顺从雪城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看着雪城这副小孩子求夸奖的样子不禁心里软了软,“哦,谢谢,我不冷了。”
“……不用谢。”雪城低着头,一只手抓着衣领。
袁嘉顺一路跟着雪城,砖瓦铺成的小路缝隙里滋长着青苔,墨绿的江上飘着小船和水鸟,两只野鸭嘎嘎叫着博拨开江水从拱桥下经过,小贩的吆喝声和白馒头的响起交杂在潮湿的空气中。江边景色固然宜人,空气却像是一把把冰刀似的直接穿透袁嘉顺身上的羊毛衣,赤裸裸地扎在他身上。
“雪城……还没到吗?”袁嘉顺忍不住催促道。
“嗯?”雪城没有看他,他看似不经意地错开眼神,“……快到了。”他视线落在一个路边行摊的大爷身上。被几个小孩儿围着的大爷带着顶草帽,身上是橄榄色的老棉袄,手里拿着一只大大的稻草扎,上面刺着一捆捆的冰糖葫芦。
袁嘉顺突然想起之前在公司楼下遇见雪城的时候,他手里拿着冰糖葫芦。他记得那天雪城还分了一串给他,只不过他并不爱吃这些齁甜的点心,便拿去给办公室同事分了吃。他突然问:“你喜欢吃冰糖葫芦?”
雪城回过头,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
“那你等我一下。”袁嘉顺让雪城等在原地,仗着手长腿长的优势,越过小孩儿问大爷要了串糖葫芦。殷红圆润的山楂果浸泡在琥珀色的糖玻璃里头,外面裹着一层磨砂似的玉米纸,袁嘉顺对雪城“啊”了一声,雪城乖乖地张开了嘴,被袁嘉顺就这样塞了一嘴甜腻腻的糖葫芦。
“呜呜……”雪城合不拢嘴,玉米纸化开来黏在他嘴唇上,看上去幼稚又可爱。他两手都空着,却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就这么让袁嘉顺欺负着,乖得不行。
“哈哈,对不起,不逗你了。”袁嘉顺笑得眼泪都要挤出来,他抹了把脸说,“走吧走吧。”
雪城也没跟他生气,抓着糖葫芦却不咬,而是小口小口舔着糖衣。袁嘉顺瞧着奇怪,又不值几个钱,怎么跟捧着个珍宝似的都舍不得吃。
最后袁嘉顺跟着雪城走进一家大染坊。五颜六色的布料从十多米高的地方垂挂下来,随着微风轻轻飘扬,在地上落下五彩的影子。袁嘉顺抬起头下意识地张开嘴:“哇……这,这……”他的词汇量有限,挤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牛逼”。
“我靠,原来北京也有这种地方啊。”袁嘉顺在一侧的竹竿上敲了敲,听见里头熟悉的清脆响声,脸色不由得挂上了笑容,“我还以为全中国就我老家那块儿还留着这种风景。”他兴奋地在周围转了一圈,染坊熟悉的味道,还有被布料割开的风声,袁嘉顺兴奋够了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冲雪城笑道,“不好意思啊,太激动了。我都忘了,你叫我出来想说啥来着?”
雪城跟在他几米后,手里还拿着那串冰糖葫芦,他难得的说话有些磕巴:“我记得你家在南方……”他顿了顿,像是在想措辞,“我想你的家乡,可能有这些……就想……”他抿了抿嘴唇,犹豫地抬起头,“……你喜欢吗?”
“啊……”
袁嘉顺的老家是一个靠染坊发展的南方小县城,临水,每天早上都会被很船商的叫卖声喊醒,比起墨香味儿,袁嘉顺更早地熟悉了染坊各式各样的染料味儿。雪城也许是歪打正着,却让袁嘉顺实在无法不动容。他捏了捏鼻子,手臂颤抖着环上雪城的身子,在他背上拍了拍:“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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