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稀奇的事还在第六册。想必又是弘公在冥冥之中示意他的忠实的弟子:“余年无多!”爸爸毅然决然地在1973年(逝世前两年!)筹划起第六集的材料来。
“文革”前几乎定期来我家的几位常客,自爸爸病休后渐渐地恢复来探望他。朱幼兰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个位。关于第六册的情况,他知道得很清楚。1986年1月他在《大成》杂志上发表了《丰子恺和他的护生画集》一文。其中关于第六集的情况介绍如下:
十年动乱,一场浩劫,丰先生受到冲击,《护生画集》成为批判材料。然而,先生毕竟学佛有得,临危不惧,仍然以护生画第六集夙愿为念,遂于一九七三年毅然决然筹划第六集,以圆满其功德。但在“文革”动乱中,有关书籍损失殆尽,缺乏画材,先生于此颇费踌躇。一天,他与我谈及筹划护生六集事,命我搜集可供参考的书籍。我回家在尘封的旧书中找到《动物鉴》一册送去,先生翻阅后笑曰:此书材料丰富,有此参考,画材不愁了。先生篝火中宵,认真选材构思,鸡未鸣即起床,孜孜不倦地作画,不久百幅护生画圆满告成了。他将画稿给我看时,低声对我说:“绘《护生画集》是担着很大风险的,为报师恩,为践前约,也就在所不计了!”并说:“此集题词,本想烦你,因为风险太大了,还是等来日再说吧。”我听后,深感先生的为人,时时想到别人的安全,唯独不考虑自己的安全。我在先生为法轻身精神的感动下,就毛遂自荐说,我是佛门弟子,为宏法利生,也愿担此风险,乐于题词。先生见我至诚,也不固拒,于是护生第六集的书画,在艰难中提前于一九七三年完成定稿了。越二年,先生西逝,在安详舍报之前,以护生画六集的夙愿,前后经过五十年左右,终于圆满完成为慰!
《护生画集》第六集是广洽法师于1978年带到新加坡去出版的。
那时爸爸已经去世,但朱幼兰先生还健在。法师1978年回国观光时我夫妇到广州去接他。法师看到我后第一句话就问:“你爸爸的第六集《护生画集》完成了没有?”我告诉他“完成了”。他很高兴。一到上海,在机场接他的朱幼兰先生就和他谈了详细情况。记得当时筹划如何把这一集原稿带出去,煞费苦心。广洽法师决定随身带。他说佛会保佑的;我相信弘公在天之灵也会保佑的。爸爸和朱先生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完成这项大事,难道出境这一关还会出事吗?是一位法师带一套保护生命的书画册,又不是寻常人带毒品啰!
1978年10月12日,《护生画集》第六集的原稿果然安然带到了新加坡。这件大事圆满了,法师比什么都高兴。他把从第一集到第六集全部原稿都交给香港的时代图书有限公司,于1979年10月顺利出版。
这套《护生画集》从1929年出版第一集,到1979年出版第六集,整整半个世纪!在爸爸的生涯中,这是最伟大的“工程”!从第一集的50幅,第二集的60幅……一直到第六集的100幅,总共450幅护生画,450篇护生文字,由弘一大师、爸爸、叶恭绰、朱幼兰、虞愚四位书写合力完成(弘公书写第一第二集,叶恭绰先生书写第三集,虞愚先生书写第五集,朱幼兰先生书写第四第六集),如此洋洋大观,世所罕见!而广洽法师把它付印,让广大读者都能见到这部巨着,真是功不可没!
这部书初次发行时,是赠阅的非卖品,印书的款子全部由新加坡善男信女(广洽法师的弟子们)捐赠。捐印者在这件事上也有一份功德。佛教的赠阅品大都是“欢迎翻印”的。所以后来海外各地纷纷翻印,其数量之多,不可胜数。1993年,深圳海天出版社出版了有书号的正式出售的版本。从此,各种有书号的版本、选集络绎问世。
2005年1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全一册的新版本。这版本的特色是后四集的文字改由平湖书法家许士中用弘公的字体书写。这样一来,虽然失去了叶、虞、朱三位的书法特色,改变了数十年来看惯的版本,但从形式上得到了近似的风格。今后不妨两种版本并存。福建莆田广化寺于1996年翻印的《护生画集》全集,也是六集并一册的。版本为32开横排,每页一对字画。最有意义的是每集后面加一附录,把手写的书法部分译成铅字。这一举措功不可没。因为书法中有很多繁体字、古体字和草体字,一概译成简体铅字,就可使更广大的读者都能看懂。这一“翻译”绝非易事,实在值得感谢。我们在提供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护生画集》时,就建议采用这现成的译文(校对后稍加修改)。
《护生画集》自1929年创作完成至今,已将近80年,而且还会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爸爸在养病五年期间写了《红楼杂咏》,翻译了《竹取》、《落洼》、《伊势》三物语,画了《敝帚自珍》四套,创作了《续笔》33篇,翻译了《大乘起信论新释》,重译了《旅宿》,此外,还临摹他喜欢的字帖索靖《月仪》,还把童年时代唱过的歌曲凭记忆一一抄录下来……而最有意义最重要的还是提前完成了弘公嘱托的《护生画集》这部巨着!
卷土重来
1974年的某一天,钱君匋先生来访,手持一本尺页,说是有人要我父亲也在这上面画一幅。爸爸当场就在册子上画了一幅《卖花人去路还香》,交还了钱先生。岂料这件事闯了祸,使爸爸在养病期间又得重新接受批判。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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