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2 / 2)

龙岗园据说是庆远民团副总指挥萧道隆的家居及后花园。我们住的是园丁房,三间,每间不到十平方米。原为开明书店租下的库房。除两张床外别无家具。幸有开明货包堆着。爸爸和兄姐们把货包抬下来平铺,就成了一张大床。其实爸爸已在城内南一街开明栈房租下房间,供他和几个大孩子住,但龙岗园也是他落脚之处。

次日早晨,又蒙王星贤夫妇送粥及米、菜来。患难中得好友热忱帮助,爸爸感激不尽,我却只知道有吃有睡就好,从不操心。早上起来,看见外面的花园不仅有花有树,还有假山亭台、岩石曲径,高兴得不得了。

次日爸爸进城,得知学校正在开会讨论迁云南的事。爸爸说,如真的迁校,他不打算再随校长途跋涉,他说干脆做宜山人算了。

这一路逃难,所居之处,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实在是太简陋了。龙岗园热天蚊子多,大概只有外婆和妈妈新枚有蚊帐,我们不知怎么过来了。一路逃难,发疟疾是常有的事,有天天发的,有间天发的。发作时冷得发抖,盖好几条棉被。还有大便往往成问题。外婆她们用马桶,马桶是要妈妈倒的。到了遵义后,我和元草哥常常成为妈妈到江边去倒马桶的助手。在龙岗园时可能是姐姐们当助手吧。但因人太多,我们孩子们就必须自己解决。我记得我们是先就地解决在破箩筐或旧报纸上,然后自己端到某处去倒掉。不记得是住在哪里的时候,我们竟用报纸包好了甩向墙外。不知墙外是否有人家,总是空地吧。真是野蛮得很。我家到桂林乡下后,爸爸总是在来往桂师和家里的途中在田野里就地解决的。有一次,他把帽子围巾等放在一旁蹲下来,被远处二男子看见,误以为是在干男女勾当,竟手持棍棒赶过来想要捉奸。爸爸以为他们要抢劫,连忙起身逃跑。那二人忽然停步,向他道歉。

龙岗园蜈蚣很多,而且很大。有一次妈妈在花园里收衣服,一条蜈蚣竟爬进她衣服里面,她觉得胸前冷冰冰的,用力一抖,抖出一条大蜈蚣来。我也曾受蜈蚣青睐。有一次在吃晚饭时,我头顶“啪”的一声响,我本能地把头往旁边侧了一下,一条二三十厘米长的蜈蚣从我头上掉到了地上。它显然是在天花板上爬不动才掉下来的。我中了“头彩”。我们都怕蜈蚣,但爸爸还要在墙上画一条大蜈蚣来给我们看,真是触目惊心!

爸爸对子女的教育十分重视。在龙岗园时请了浙大的学生周家驹来给姐姐哥哥们补理科,他自己教文科。我和元草哥也有幸受到爸爸亲自教我们礼仪。至今我只记得“户外有二屦,言闻声则入,不闻声则不入”这几句。还有例如给客人端茶,要用两只手端。如另一只手不方便,必须对客人说“对不起,我用一只手”。

教课总是在户外竹林下教。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简单家具,爸爸和大孩的房里也有了一张桌子。上,傍着桌子在油灯下做功课。有时去马一浮先生留下的燕山村(后由王星贤先生居住)跟一位姓丘的女家庭教师学习。王星贤先生也教过兄姐们英文。

空袭警报时时有。起初大家只是在花园里岩石边躲躲。但有一次继空袭警报后马上发出紧急警报,而且敌机真的来投弹了。大家钻进岩石下的缝阙中卧倒。幸而无恙。警报解除走出缝阙时,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压死了一只癞蛤蟆。

警报太多了,我们成了惊弓之鸟。有一次街上的一排排地摊中有一人打算回家了,收起地摊,旁边的人以为警报来了,也一一跟着收摊。顿时居民也纷纷逃警报。还有一人呼唤其孩“金宝!金宝!”大家当作警报,连忙逃跑。

此后宜山又有一次警报,倒是真的。软姐抱着新枚跟爸爸满娘往野外跑,我也跟了去。遇到浙大七记其事。他在文中愤慨地说:

这一晚,我不胜委屈之情。我觉得“空袭”这一种杀人办法,太无人道。“盗亦有道”,则“杀亦有道”。大家在平地上,你杀过来,我逃。我逃不脱,被你杀死。这样的杀,在杀的世界中还有道理可说,死也死得情愿。如今从上面杀来,在下面逃命,杀的稳占优势,逃的稳是吃亏。死的事体还在其次,这种人道上的不平,和感情上的委屈,实在非人所能忍受!我一定要想个办法,使空中杀人者对我无可奈何,使我不再受此种委屈。

次日,我有办法了。吃过早饭,约了家里几个同志,携带着书物及点心,自动入山,走到四里外的九龙岩,坐在那大岩洞口读书。

逍遥一天,傍晚回家。我根本不知道有无警报了。这样的生活,继续月余,我果然不再受那种委屈。……

家里分两派:“胆小派”和“胆大派”。爸爸、满娘属胆小派,几个大孩子并不一定胆小,但跟惯了爸爸,也就一起跟着去逃警报。恩狗由他们抱走。妈妈一向属于“胆大派”,也许她是为了陪伴走不动的外婆。我和元草哥也总跟着妈妈留在家里。

我虽属“胆大派”,大概出于好奇心,也跟“胆小派”们去过九龙岩。他们抬着一锅稀饭,带着点心和书,以及被单布、尿布等,一路分几个休息点,轮流抱新枚。

六十年后我和宝姐再度去宜山的那回,龙岗园虽已不存,但那条溪水还在。宝姐指给我看她洗衣服时曾掉下水去的地方。我们靠当地政府和一位叫马玲的女企业家的帮助,也寻访了九龙岩,但已荒芜不堪,杂草丛生。他们带我们上去,马玲女士的丝袜也被草丛钩破了。九龙岩的洞内有了几个坟墓,据说因为这里风水好。我深深地感谢这里庇护了一代艺术家,使他远离敌机的侵袭。

却说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二十天,终非长久之计,而时局未见好转,于是爸爸应学生欧同旺的邀请,把我们老幼6人送往宜山西北的思恩(今名环江)他大伯欧湘波家,自己和16岁以上的三女一男留在宜山开明的租房里。教,读。

我们到了思恩,住在欧湘波家名叫“榴园”的一座小楼上。六十年后我和宝姐也去过思恩。有缘遇到一位妇女知道当年欧家的情况,便带我们去当年的“榴园”。那里已成为一个建筑工地,不过我们还是认出了那间用跳板架在灰堆上方的大厕所的原址。

那年爸爸一到思恩,第二天腿部就患横痃块。幸得欧同旺介绍一位山农,有祖传秘方,识山中草药,对跌打损伤有药到病除的功效。没多久果然痊愈了。爸爸有《病中日记》(1939年9月8日至14日)记其事。

爸爸腿愈即回宜山。但时局越来越紧张。敌军在南宁登陆,向西北进攻宾阳。浙大在我们一家未到宜山时就曾打算迁云南,这时正商讨学校迁往何处,宾阳竟沦陷了!来不急组织迁校,只好“大难到头各自飞”,以贵州都匀为集合点。于是爸爸又要带领我们这支庞大的队伍继续逃难了。

“艺术的逃难”

这次逃难比以前困难的一点是我们家属分居两地。爸爸必须先设法叫我们思恩的人来到傍公路的德胜镇,等他们从宜山雇车经德胜载我们。那时通讯远非现在可比。我不记得爸爸给谁打了长途电话通知我们,那时一般私人家是没有电话的呀。反正我们连夜准备行装,打好铺盖,等待次日一早出发。

第12章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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