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自幼沉稳,颇有些少年老成,但这时却如孩子赌气一般,只管把话往外倒。
“既然你已经忘了,那我就再费一次唇舌。”他起身走到裴明嘉身边,俯在她耳边道,“当年我被你们裴家几个子弟欺侮,说我是奸生子狗杂种,日日用石头砸我,在我的书册上涂抹,那日我不过就是稍稍反击教训了其中一人,便引来他们更激烈的报复。”
“他们像打狗一样打我,故意撵我到你脚下,想看我出丑,看你生气。”
“你没有他们料想中那样生气,但你却说因我一人扰得大家不能清静读书,既不是裴家人,那就不必再留。”
裴明嘉这才一点点慢慢回忆起来。
李晏说得是实话,并没有骗她。
她不记得李晏,对不上是哪号人,可事确是有点印象的。
那时有一个清俊少年猝不及防跌到离她不远的脚下,裴明嘉似乎还往后退了一步,她一点都回忆不起那个少年的脸庞,却仍能想起怕他污了自己的裙摆和绣鞋。
仿佛周围还有哄堂大笑的声音。
裴家的一些子弟都不是好相与的人,那笑中不仅带着对少年的极度侮辱轻蔑,还有促狭,只是不很敢对着裴明嘉显露出来。
裴明嘉当时连看都没有看那个少年一眼,她光顾着羞恼,或许还有些不满,虽当场没有说什么,但转头便让人打发了这个来家塾中借读,无权无势的少年。
此后一直到如今,她没再想起过这件事。
裴明嘉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慢慢转为灰败,仿佛一朵鲜妍的花朵一下子失色。
方才坦诚是她自己所选,也想到了后果,所以她并不怕李晏。
但提起旧事,她竟然不敢再看他。
第20章
那日裴明嘉与李晏在月明阁的对话仅止于此,在外人看来,两人未曾争吵,甚至未曾大声说话。
李晏很快便回了广平侯府,之后便没有再来过。
原本暑热的天气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一连下了几日,彻底浇熄了暑气,再天晴就是秋高气爽。
头一场雨是李晏走的那天夜里下的,当夜裴明嘉便发起了高烧。
周氏亦对裴明嘉更加不满,连大夫都是阿碧去周氏面前求了几次,周氏才应允下去请的。
月明阁本就离周氏和丁蝉的住处很远,平时来往的人就少,这下越发冷清起来。
下人们都避着这里走。
好在裴明嘉虽然连着发了几天烧,咳嗽也总不好,但没有什么大碍,人来得少了,她反而可以静养。
久病成医,裴明嘉其实也清楚自己的身体,这回是之前还没养好加上吓的,离死还远着。
前几日她一边病着一边也很怕,于是这烧总是退不下去,一把那个少年和李晏联想到一起,就忍不住的心惊肉跳,
后来很快就想通了,李晏那天明确和她说了,死活都不会再放她,那她至少不必担心被赶出去或者被卖了。
而且就目前看来,李晏也并没有对她怎么样,月明阁里面还是和往日一样,该干嘛干嘛。
若说李晏要最生气的时候,那还是那日她坦露真相,既是当时就没如何,那么过后总会稍稍消气,没有越来越气的道理。
如果李晏真的变态到秋后慢慢算账的那种程度,那裴明嘉也只能认命,毕竟也不是她捡到宝,而是李晏捡到她。
眼下既然无事,那就先好好过着。
裴明嘉心里边一通顺,于是烧也退了,身子也慢慢恢复过来。
不过月明阁冷清下来的这段日子,裴明嘉倒也不是光顾着自己,完全不顾其他事情。
她发现阿碧这个丫头好像还是不错的,只是自己以前总是提防着她,对她远不如对竹雨亲厚。
有些下人们最会见风使舵,拜高踩低,即便不大清楚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早就看出李晏从那日就和裴明嘉不大好了,至少之后一次都没来过。
心思活络的自然想要往好的地方走,甚至有几个还是裴明嘉亲自从庄子上提拔上来的。
裴明嘉不在意这些,想走的都走了反而好,她不出意外是离不了这里的,月明阁都是她自己的人才放心。
竹雨来裴明嘉面前说过几次有些下人不安分,可阿碧一次也没有,她照旧还是把月明阁管得和以前一样,裴明嘉病着,她就从来不让那些心思向外或者说话不好听的下人到裴明嘉面前来。
有一回裴明嘉是亲眼见到的,阿碧在一个婆子那里受了气,却也不来向裴明嘉告状,而是自己偷偷哭了一回,过了还是像没事人一样来裴明嘉身边伺候。
于是等裴明嘉身子一好起来,她就把月明阁所有人都纠集起来开了个会。
时值裴明嘉与李晏不合甚至失宠的传言已经流传得越来越广,月明阁人心浮动得厉害,有些下人就差把对裴明嘉的轻蔑放在脸上了。
裴明嘉自然也不留情面,她当场让阿碧和竹雨一一点出哪几个下人有外心。
那些不安分的下人本来就觉得裴明嘉已经失势了,这样一来当然更加不服,竟与阿碧和竹雨辩驳起来。
裴明嘉又怎么看不出来,表面上是对着两个大丫鬟来的,实则是对着自己来的。
阿碧倒不与他们争执,只是竹雨气得脸通红。
裴明嘉安安静静地那些人说完,才气定神闲道:“怎么就这样急了?所有的账册子还在我手上好好放着,我虽然病了两三个月,可也每月都没懈怠过。你们既然觉得这里不好,那便还是回你们原来的地方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