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二哥。”
谢缈端着酒盏,语气散漫。
而吴氏听着细微的铃铛声,一双妙目轻轻地扫过二人,微勾唇角,“太子与太子妃腕上缠了铃铛,人也像分不开似的。”
谢敏朝抹了把下巴青黑的胡茬,装作没瞧见谢缈与戚寸心在桌下的小动作,“年纪轻嘛,也无伤大雅。”
“再过些日子,詹泽也要娶妻了,这往后再有家宴,这儿便要再添一个座了。”谢敏朝一边饮酒,一边笑着说道。
殿外风雪依旧,而殿内似乎也其乐融融,少了许多规矩,便好像与寻常人家的家宴也没什么不同。
但戚寸心却觉得时间有些难捱,桌上满盘珍馐,比之东宫的膳食还要更为奢靡精致,但当着吴贵妃母子,尤其是当着仅是第二次见的南黎天子谢敏朝,再美味的东西,她也有点食不知味。
忽的,谢敏朝唤了她一声。
戚寸心回过神,忙抬首应声。
“周靖丰可同你说起过,九重楼为何在我南黎皇宫?”谢敏朝十分随意,一手撑在桌上,半点不顾身为帝王的姿仪。
“先生和儿臣说过。”
最初九重楼是昌宗皇帝亲自命人建造,原打算交由周靖丰,用以招揽江湖有志之士入九重楼,为收复失地而做准备。
但后来九重楼还未建好,昌宗皇帝便逝世了,继位的德宗皇帝更为软弱无能,最终在德宗皇帝同意将质子送入北魏时对谢氏皇族彻底失望,愤而出走。
依照昌宗皇帝的遗旨,九重楼属于周靖丰,除他之外,任何人无权渡紫垣河,去到对岸。
“那你以为,九重楼该是周靖丰的,还是我们谢家的?”
谢敏朝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他这一句“我们”,便将戚寸心也容纳其中。
“是先生的。”
当着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戚寸心明知他也许想听她说的,并不是这样一句话,可她却还是说了。
吴氏在一侧才替谢敏朝斟满一杯酒,听闻她此言,便不由轻抬眼帘望向她,眼底添了几分惊诧。
这丫头究竟是个傻的,还是真就胆子大?
谢敏朝闻声也是一顿,但他面上却不见丝毫怒色,只是接过吴氏递来的酒盏,目光流连在戚寸心与谢缈之间,忽而又问她:
“那你是心向九重楼,还是心向繁青?”
“九重楼里的周靖丰是教儿臣读书明理的先生,太子殿下是儿臣要共度余生的夫君,我既要尊师重道,也会敬爱夫君。”
戚寸心尽量让自己显得镇静些,“父皇,儿臣以为这并不需要二者取其一。”
在一旁的谢缈一手撑着下巴,静默地望着她的侧脸,轻弯眼睛。
谢敏朝看了一眼他,随即再落在戚寸心面上的目光便更添几分意味,他抿了口酒,笑着点了点头,“说得不错。”
她偏偏如此坦荡,不知奉承。
却更如一道不透风的墙,在周靖丰的教导下,越发明白什么才是滴水不漏。
谢敏朝眼底的笑意略淡了些。
而一旁默不作声的谢詹泽也状似不经意地瞧了一眼戚寸心。
明明是太子的生辰宴,可这坐在一桌的所谓“一家人”在这其乐融融的表象下,却各有几番心思汹涌浮动。
夜渐深,宴饮过后,戚寸心和谢缈走在回东宫的路上。
路上已有积雪,他们踩上去便是两双脚印。
也许是在宴上喝了太多酒,少年白皙的面颊此刻泛着薄红,一双眼睛也雾蒙蒙的,他一身紫棠暗纹锦袍,更添明艳风流。
戚寸心扶着他的手臂,又仰头去望他。
她披风的兜帽眼看就要从头上掉下去,少年低着眼睛看她,伸手一下将兜帽扣回她脑袋上。
戚寸心的视线一下全被遮挡了,她掀起镶了狐狸毛的帽檐,“缈缈,你饿吗?”
少年点头。
“我也是。”戚寸心说着还叹了口气,“我在桌上时什么也吃不下,但这会儿跟你出来了,我又觉得饿了。”
“缈缈,我们快点回去,我还有礼物送你。”她嫌他走得慢,拽着他的衣袖希望他走得快一点。
礼物?
少年稍带几分朦胧醉意的眼睛有一瞬清亮许多,“是什么?”
“你回去就知道了啊。”
戚寸心抓着他的衣袖晃来晃去。
茫茫雪地,有鸟轻踩枝叶引得积雪簌簌而落,披着正红色镶狐狸毛边儿披风的小姑娘发髻隐在兜帽里,一张面庞白皙漂亮,鼻尖儿却被冻得有一点儿发红。
晶莹的雪花一颗颗落在她身上,她抓着他的衣袖晃啊晃,铃铛的声音也始终在耳畔响个不停,她在雪地里倒着走路,灯笼的光影浸润在她的周身。
少年忽然往前几步,紫棠的衣袂在灯影里泛着莹润的华光,他伸手捞住她的腰,足尖轻点,细碎的雪在脚下飞溅的刹那,他已经带着她凌空一跃,施展轻功飞去夜幕深处。
底下的柳絮抬头只瞧见那两道身影掠过,她便笑着去唤身后的宫娥太监赶紧回东宫。
谢缈犹如踩踏流星一般,带着戚寸心飞跃宫檐,穿行于凛冽寒风之中,她的耳朵藏在兜帽里,倒也没被冻到,只是鼻尖儿越发红了点。
不远处被一行宫娥太监簇拥着的贵妃吴氏瞧见了这样的一幕,她手指轻抬,令绣屏遮在她上方的纸伞偏了点方向,随即她的目光落在远处覆了积雪的瓦檐上,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却忽然唤了声身侧的锦衣青年,“詹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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