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授信的流程复杂、流畅、静默, 机器打印声偶尔响起, 红白二联业务单在客户经理和陈又涵手中默契地来回, 钢笔尖划过直面, 发出沙沙声。房间很冷, 陈又涵握着笔的手被冻僵, 但签字时没有犹疑。签完最后一张单子, 客户经理的笑容和声音都甜美而训练有素:“好,这样就可以了陈先生, 合作愉快。”
接下来的事情与她无关, 玻璃门被推开, 屋内只剩下四个人。叶家的律师从公文包里掏出拟好的法律文件,叶瑾接过,亲自递给陈又涵。陈又涵没有接,总集团的许律亲自跟随, 见状很自然地接过了文书。只是薄薄两页, 权责义务甲乙双方都列得明晰。
从业超过三十年, 许律第一次看到有关这方面的法律约定,脸色微变,扭头看了陈又涵一眼。
“没问题的话就出去吧。”陈又涵转开钢笔笔帽。
没有纠纷的余地,所有条款斩钉截铁,一清二楚。
许律无声地放下合同,面色复杂地起身。
叶瑾对律师也略一点头,两人先后出去,静谧的空间里最终只剩下两人。
“小开很好, 三模仍然是年级第一,再过三周高考,他状态不错。”
陈又涵点点头,钢笔笔尖停留在乙方签名栏。
时针滴答转过两秒,笔被搁下,他推开椅子起身:“抱歉。”
叶瑾的目光跟着他的背影出门,看到他掏出烟和打火机,仿佛吸毒的人渴望毒品般迫不及待地将烟咬进嘴里。烟燃起的那一刻,他扶着墙,宽阔的脊背肌肉从神经质的紧绷中舒缓下来。这里是宁通总行办公大楼,大客户专用楼层,没有人会来告诉他此处禁烟。
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僵硬紧绷如石刻的侧脸。
叶瑾收回目光。
三分钟后,陈又涵推开门重新落座。发梢被打湿了,叶瑾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
笔尖划过,没出墨。原来是钢笔被晾干。他甩了甩,从胸口闷出一声自嘲的笑,压着纸,重新描上刚才失败的第一笔。黑色的墨水浸染a4纸,“陈又涵”三个字龙飞凤舞,和他在每一份文件上签的都别无二致。
同样的签名,他卖掉gc一个又一个优质资产,卖掉自己一辆又一辆跑车,卖掉自己名下的房产,卖掉gc跟随多少年的老员工——现在,他卖掉叶开。
合同在桌上对调,叶瑾俯首写上自己的名字,没有情绪地说:“我和小开说过,爱情只是你人生中很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你不会为了爱情发疯。”她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知道我猜对了的时候,竟然也没觉得有多少高兴。”
“叶小姐慧眼识人,”陈又涵勾了勾唇,哑声道:“手段也很漂亮,我甘拜下风。”
叶瑾无动于衷。
“小开不是叶家的完美继承人,你才是。”
高考前两周开始走读。毕胜再三强调让大家不要过度紧张,不要沉迷刷题,要放松心情调整好状态。叶开没有这个烦恼,他成长过程中面对的重要场合太多,心态很稳。瞿嘉也没有过度管他,手机照样是让玩的。叶开偶尔打游戏,在翻完错题集的间隙给陈又涵发微信。
他或许是真的很忙,回的频率比以前低了许多。晚上拨视频过去,他也总是挂断,稍后会发一条简短的解释,譬如,在开会,在加班,在应酬,在聚餐。几次下来,叶开渐渐懂得不去打扰。
只是微信还在聊。
:又涵哥哥
:我有点想你
十分钟、半小时不回。练完卷子才能看到陈又涵的回复。他说:
我也想你。
:周末有空吗?我可以去见你吗?
消失三个小时后,对话框更新:要加班,你好好复习。
名校的offer姗姗来迟,他截图分享:我现在有二十个世界一流名校的offer。
这种时候陈又涵回得便快。他说:你集邮吗?
叶开趴在床上笑,小腿打架。
:我也不知道,都是瞿女士让人申请的。
:毕业后你就是天翼著名优秀校友了。
:学长过奖了。
过了很久很久,陈又涵问:决定好是哪所了么?
等回复的人不愿意放下手机,界面停留在两人的对话页面,连超时锁屏的功能都关闭。叶开准确无误地看到,只是没有等他敲下第一个字,信息便被撤回。
他拆台:为什么撤回?我看到了。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反反复复,一两分钟过去,谎言拙劣:按错了。
叶开有自己的秘密。他故弄玄虚:七月份再告诉你。
但这样的闲聊终究是越来越少。
考试前的最后一个下午,叶开从短暂、计时准确的午睡中醒来,忽然无比渴望见到陈又涵。一窗之隔,蝉鸣声吵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小心翼翼地请求:又涵哥哥,想见你。
按上班时间算,现在正是gc的午休时间。陈又涵过了十分钟便回复了他:在公司。
叶开说:可不可以自拍一张
附了一个卖萌的表清包。
:自拍很丑。
:……没事的,我不会嫌弃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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