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锋愣了一下。
言幼宁觉得自己的问题问的很蠢,然而更蠢的是,他居然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你确实是姓明的吗?”
明锋眼里闪过一丝了悟的神色,唇边的笑容却不自觉地加深。他凑过来一些,痞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我姓明,不姓关。跟你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如果你是想说那天在一品轩过夜的事,我可以给你打包票,不用有任何伦理方面的顾虑。”
言幼宁被他说中了心事,整张脸都热了起来,心里却隐隐的有些恼羞成怒,“我想你搞错了,你姓不姓关,跟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明锋望着他,笑得意味深长,“其实我很高兴你能注意到这么关键的问题。”
言幼宁捏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明锋咳嗽了两声以掩饰自己几乎要笑出来的表情,故作老成地说:“好吧,幼宁,我觉得在我们开始谈话之前,有必要做一个相互的了解。我的年纪比你大,就由我先开始好了。”他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幼宁只是带着几分悻悻的神色,并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就知道这个小孩对于自己的身世还是充满好奇,或者说充满戒备的。明锋抿嘴一笑,笑微微地说:“我确实姓明,今年二十四,比你大了将近五岁。”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翻了他一眼,他到底要不要什么话都扯到自己身上来啊?
明锋接收到他这个略有些不满的眼神,仿佛觉得有趣,脸上的表情笑了开来,“我是家里的第三个儿子,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他们都在美国。”
言幼宁听他这样说,心里忽然就有点儿羡慕。有那么多的家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大概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明锋扫了他一眼之后,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家里哥哥妹妹的多了也会烦,小时候也会打架什么的。不过长大了之后关系就很好了,彼此有事都会互相照应。现在我们的事,不论是公事还是私事,我爸妈基本都不过问的,他们觉得就算我们自己处理不了,四个人的脑子加起来也足够处理了。”
言幼宁随着他一起微笑,心里羡慕的感觉却越发强烈起来。如果一莲当初不止生了自己一个孩子,那该多好。就算兄弟姐妹加起来也不够对抗关家的摆布,但是知道有那么一个血缘相亲的人在惦念着自己,再难熬的日子怕是也能熬得下去吧。言幼宁见明锋直视着自己,一副轮到他来自我介绍的架势,不由地叹了口气,“我家情况简单得很。我是私生子,从生下来家里就只有我妈和我两个人。她已经去世了。”
明锋心里微微一跳。从言幼宁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应该是知道关家的,他这样说的意思是并不准备与关家相认了?
言幼宁往自己的小碗里舀了两勺青蛤蒸蛋,抬眼看着他说:“该你说了。既然你的家在那么远的地方,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明锋心里忽然有些拿不准该把自己和关家的关系摊开到哪种程度。当然完全否认他是不屑去做的,迟早都会被知道的事情,这会儿拿瞎话去哄骗言幼宁没什么意义。明锋斟酌了几秒钟,觉得说还是该说,但关键要掌握好一个度。既要让他知道自己跟关家是相熟的,又不能让他觉得这种交情已经要好到了不分彼此、沆瀣一气的程度。
“嗯,是这样。”明锋稍稍有些头疼地解释说:“我大学读的是贸易,快毕业的时候跟两个同学一起办了个小公司,就是两地倒来倒去的那种。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岛城这边的特产,茶叶、手工艺品什么的。后来生意做大,这边需要有个合伙人过来坐镇,我就过来了。”
言幼宁点点头,他知道明锋接下来会说什么,看明锋的意思,似乎也知道自己在等着他说什么。
明锋直视着言幼宁的眼睛,心里很突然地生出一丝类似于焦渴的奇怪感觉来。言幼宁的眼睛长得很漂亮,眼睛很大,眼角微微向上挑起,看人的时候眼底像蕴着一层流丽的水光。波光潋滟、仿佛带着魔力的眼睛,让人怎么看都仿佛看不够,却又不敢一直盯着看,只怕看得久了,连魂魄都要被吸进去。明锋忽然觉得发明“艳光照人”这个形容词的人,一定也像此刻的自己一样,迷恋地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心底焦躁的感觉仿佛更甚,明锋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避开了他的视线,“我父亲知道我要来这边,就把我托付给了他的老同学。咳,就是华航集团的关政安关先生。我们两家也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两家的孩子小时候也是经常见面的。”
言幼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明锋扫了他一地移开视线,拿起小酒盅浅浅抿了一口酒。热辣辣的感觉自舌尖上氤氲开来,明锋不自觉地闭了闭眼。其实像这种小瓶装的白酒,顶破天才三两的量,他喝了还不到一半呢。可是脑袋却已经有些晕眩起来了,像醉了酒似的,所有的思绪都不再按照自己的计划运转,而是莫名其妙地脱离了轨道,围着言幼宁打起转儿来了。尤其不可思议的是,他看着面前的言幼宁微微蹙着眉头,眼睑低垂的样子,竟隐隐的有些……心疼。
年轻的、貌美的、苦命的孩子,总是容易激起观众的同情心。
明锋这样安慰自己:重点应该在于“貌美”两个字上。他现在会有这么诡异的感觉,还不就是因为言幼宁长了一张让人错不开眼的脸蛋儿么,要是他长得……长得跟刚才上菜的那个黑小伙儿似的,自己肯定不会这么神魂颠倒了。
明锋神差鬼使地问了一句很傻的话,“你是在担心关家吗?”
言幼宁被他这句话从沉思中唤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是在想,你和关家的交情还真是不错,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把穆坤打发走。”
“呃,”明锋想也不想地辩解,“其实也不算很熟……”
言幼宁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戏谑的神色。
明锋立刻把嘴闭上了,觉得自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简直莫名其妙。不过他心里那种被吸引被迷惑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明锋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被言幼宁这张脸给迷住了。
“哎,”明锋半真半假地对他说:“我帮你摆平关家吧。”
言幼宁脸色微沉,眼里却浮起几分讥诮的神色,“这个价码还不足以让我卖身,明先生。”
明锋被他这么看着,心里也微微有些尴尬起来。不过更多的却是气恼。你说一个十九岁的半大孩子,在说“卖身”这种奇怪的字眼的时候怎么就能这么淡定呢?他不是应该害羞得不得了、或者被气得涨红了脸,眼睛里还噙着泪水什么的么……
言幼宁拿起旁边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角,若无其事地说:“我觉得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当然,我很感谢明先生给我透露了这么多自己的私事。你真是一个……”言幼宁侧着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真是一个体贴的上司,这么关心旗下艺人的精神状态。我个人非常感谢明先生的好意。”
明锋又开始觉得焦躁。同时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憋屈感。明明自己比他大,明明应该由自己来压场子好不好啊。这孩子一副他才是主导者的架势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啊,难道果然是色令智昏,自己的智商下降了吗?
明锋听到自己很无奈地顺着他的话题答了一句,“好的,吃饱了的话,这就回去吧。”
言幼宁笑了笑,一脸自然地拿起拎包,率先走了出去。
明锋望着言幼宁的背影,心里多少冒出点儿挫败感。这个孩子……好像不那么好对付。至少,不像自己预计的那么好对付。
或许是顾忌到小区里住了不少华艺的员工,明锋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外。言幼宁摘下头盔的时候不怎么情愿地说了句谢谢,转身要走的时候,手腕又一次被捉住了。
言幼宁有一刹间的错愕。他认识这个男人的时间不长,可是他这个招牌动作言幼宁却已经领教了若干次。而且他的动作太快了,言幼宁甚至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已被他制住了要害——没错,就是要害。明锋的拇指正无比精准地压在言幼宁的脉门上。言幼宁甚至觉得他再用力的话,能把自己的手腕整个拗断。
这样精准的一个动作,很难让人相信他是碰巧做出来的。言幼宁愕然抬头,视线撞进一双深沉得有些过分的眼眸里。
言幼宁微怔,在他恼怒之前,心中已经抢先一步浮现出了曾经有过的那种古怪感觉:这个男人,似乎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以至于异乡的风霜都在他的顾盼之间染上了似有似无的沧桑的味道。言幼宁忽然觉得在这个男人看似放荡不羁的外表下面,或许还隐藏着另外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内芯。
就像他自己。
言幼宁有些困难地咽了口口水,“还有什么事吗?”
明锋的拇指遵循着某种刚刚养成的习惯,轻轻地摩挲他的手腕,眼中专注的神色却深沉得让人看不透,“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吗?”
“帮我摆脱关家注意的建议?”言幼宁反问他,“这个交易对我来说很不划算。我并不觉得他们真会拿我怎么样。我对他们没有利用价值。”
明锋心头一动。很明显,言幼宁知道的事情要比他预料的多出太多了。
言幼宁看着他,神色平静的让明锋也不由自主地认真了起来,“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明锋颇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你这个问题可是难倒我了。我还真没想过要怎么样。我只是……嗯,我觉得我有点儿被你迷住了。你这张脸……非常的吸引人。”
言幼宁有点儿意外于他的坦诚,同时也有点儿意外于自己听了这话之后的反应。他居然如此的心平气和,甚至有一种谜底揭开似的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似乎……也本该如此。当年的穆坤也和他一样。跟关宇森关系密切的这两个人都是迷上了自己的脸,也难怪关宇森会看不起自己了。有时候,言幼宁也觉得李翱说过的话很像一个邪恶的预言:长这样的一张脸,没有人会真的爱他。
言幼宁已经过了青涩的年纪,他知道人要想活下来,感情什么的并不是必备的条件。但是再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认真地向他表达对于他外表的看法,言幼宁心里并不觉得好受。他忽然发现原来他还远没有豁达到自己期望的那个地步。
“是这样吗?”他把自己的手腕从明锋的手里抽了出来,神色漠然地笑了笑,“我应该说荣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