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一脚踹飞了街边的垃圾桶,从里面扒拉出一个酒瓶子,抄起来冲着言幼宁的脑袋就砸了过去。言幼宁往旁边躲了一下,啤酒瓶子砸在了他的膀子上,竟然也碎了。黄毛这一下子恐怕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言幼宁的身体晃了一下,向后一仰摔在人行道上。
黄毛顾不上理会他,一手握着半拉啤酒瓶子,一手把他的同伴拖了起来。本来挺壮实的一个小伙儿,这会儿满脸是血,已经看不出个模样了。眼角的余光瞥见言幼宁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黄毛扬起了手里的破酒瓶子,惊得声音都变了,“你他妈的别过来!”
言幼宁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轻轻啐了一口,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如果不是那个黄毛还在背后盯着他,言幼宁觉得自己会跳起来,或者扯着嗓子死命地嚎几声。他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过了,那些沉甸甸堵在他心里的事儿一度憋得他透不过气来,但是现在,它们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言幼宁抖了抖还在微微痉挛的手,决定在回学校之前先找个地方把自己收拾干净。
一辆车缓缓停在街口,车窗落下,两个神色各异的青年一起望向外面的窄街。一个上下打量正费劲爬起来的黄毛兄弟,另一个则目光深沉地望向已经走远了的青年。
“你怎么看?”
“有点儿意外吧,”青年的视线追随着言幼宁的背影,神色中渐渐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东西,“跟你弄回来的资料不怎么对的上。”
“嗯,我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野。”
言幼宁的背影消失在了街道的转弯处。凝望的视线收了回来,落在了身旁的青年身上,“跟你真是一点儿不像。”
“哪儿跟哪儿啊就像……继续跟?”
青年犹豫了一下,“嗯,再看看。”
6、鸢尾花 ...
“嘶,”言幼宁倒吸一口凉气,“我说你轻点儿啊。”
李翱满手红花油,在他背上用力揉了几把,语调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滋味,“还是年轻好啊,精力旺盛的。”
“你说反话呢?”
“那倒没有。”李翱扣好药瓶的盖子,举着两只沾满药油的手站了起来,“就是感慨一下。等你跟我这个年龄似的,就没有激情打架斗殴了。”
“你?”言幼宁斜了他一眼,“你年轻时候也没有‘打架的激情’这种东西吧?”
“你怎么知道我年轻时候不打架?”李翱翻了他一眼,“小破孩儿还挺看不起人呢。告诉你吧,你李哥年轻时候那也是地方一霸。”
言幼宁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前一世的时候,李翱有一次跟他说过,他上中学那会儿特别迷恋尼采。那些哲学的、玄乎的、长大之后再返回去琢磨也还是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偏偏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言幼宁当时还笑话他就是一个天生的装b体质……
“笑什么笑什么,”李翱不乐意了,绷着身板给他看,“怎么着,还不信呐?改明儿咱俩比划比划?小样的,看这里,宏二头肌!”
“那叫肱二头肌!”言幼宁笑得一抽一抽的,肚子上的淤青都开始疼了。游吟诗人,这货可是要当诗人的,是最会装b的艺术家,这会儿这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还想着跟他打架。
李翱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去了卫生间,“今晚是不是想赖在我这里?”
“是啊,”言幼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大一的时候跟校外的打过架,再让学校看见我带伤就不好交代了。我说我被打劫了他们肯定不信。”
其实我也不怎么信。李翱心想,你说这大白天的,言幼宁又长着那么一个人高马大的胚子,真是要打劫的,谁会挑他这样的下手?吃撑了吧?
“得疼几天。”李翱擦干手,出来把窗户都推开了。一屋子都是药油的味道,实在呛人。
言幼宁不怎么当回事儿地点点头。
李翱沉默了片刻,很突然地问道:“没什么要说的?”
言幼宁斜了他一眼,低下头,从扔在一边的衬衣口袋里摸出烟盒来点了一支,“你想知道什么?”
李翱没出声。现在距离晚饭时间还有段距离,太阳西斜,但是黄昏还没有来临。这个时间会让人不自觉地有点儿犯懒,好像身体已经接收到了某种即将要放松下来的信息,每一个细胞都开始伸着懒腰打哈欠。
言幼宁抓了抓头发,微微有些烦躁地吁了口烟气,“其实没啥可说的,就是心烦。正好撞上两个不开眼的,就动手了。”
“干嘛心情不好?”
这一次,言幼宁沉默的时间比较长。一支烟快抽完的时候他才垂着头低声问道:“李哥,你说,人要是有个混账爹是不是一件挺苦逼的事儿?”
李翱无声地笑了笑,“这苦逼什么?他混账他的,你好好过你自己的呗。”
言幼宁叹了口气,面对着前生今世的老友,有些话很突然的就有了倾述的欲望,“我妈一直到死都对那个混账男人特别上心。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到底迷上他什么了。”
李翱也有些感叹,“感情的事,外人本来也说不清。”
“她年轻时候特别漂亮。可是那么多追求者里,她居然就看中他了,死心塌地地跟着,一直跟到人家娶了门当户对的大小姐……”言幼宁摇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真他妈的。你说她到底图什么?”
李翱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却有些疑惑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起他母亲的事情。难道他所说的心烦什么的,也跟这位神秘的女士有关系?
“她那个傻劲儿其实也有点儿影响到我。这么多年,我心里多少也会用‘他一直没来认我们是有苦衷的’‘他心里也有我们’这样的借口来安慰安慰自己。结果呢,我直到现在才发现,什么感情、什么儿女,在他眼里屁都不是。”
李翱没有接话,他也没想刨根问底地弄明白他这个发现是怎么得来的。何况在他看来,如果一个做爹的,连自己儿子都长这么大了都从来没认过,那他肯定不是什么好鸟。为这么一个东西在这儿折腾自己,至于么?
那首歌里是怎么唱的来着?有人心疼的时候,眼泪什么的,才有价值。
李翱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在他看来,言幼宁也不需要别人劝,他只是受了某种打击,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和一点儿时间来让自己恢复过来罢了。他在幼宁肩膀上又拍了拍,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言幼宁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会儿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翱一脸深沉地看着他,“此之甘饴,彼之砒霜。”
言幼宁脑门上一根青筋跳了跳。
“其实我的意思就是说,你觉得你妈妈找上你爹不值得,但是她不这么觉得啊。那本来也是她自己的日子,只要她乐在其中就行啦。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不爱吃饼干,就要把所有的饼干都消灭掉,让别人谁也吃不到吗?”
“我……”
“我懂,我懂,心疼自己老妈么。问题是她用不用你替她惋惜啊,她那么一个女人,情商肯定比你我要高。她会不知道自己要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
“还是那句老话,她有权利选择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别说你只是她儿子,就算你是她老爹也不能干涉的,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