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纯良心中一动,对于无名僧的选择不置可否,平静开口了。
“既登此山,如你所愿!”
“多谢前辈!”无名僧闻之,身躯一震,死气沉沉的面目也不由为之升起一线欣喜,随后目光就深沉飘忽起来,掠过无数光影。
一豆燃灯,小小比丘,捧着经卷,念诵失神双目有光……
金刚无畏,青年圣僧,手捏法印,镇压一切邪魔外道……
万佛塔林,罪僧破戒,诸佛审判,拿起屠刀立地成魔……
草席裹身,和尚枯朽,恶臭五衰,步步艰难绝境登崖……
……
一路走来,诸般艰辛,回荡于心。
欢喜、愤怒、痴魔、我执……种种复杂难名的情绪,千言无语,到了口中,最后却只成了那一句念诵千万遍却始终不悔地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无名僧情难自禁,眼眸低垂,发自内心而问,“小僧斗胆请教:有一僧,嫉恶如仇,手不留情,平生之愿只求斩除世间一切罪孽,再无他念,但却也因如此,被贬为杀性过重,视之为魔,而被本寺方丈赶出山门,废除毕身武功。请问前辈,这所谓的魔僧到底是佛,还是魔?”
话语中牙关紧咬,无尽痛苦啃噬内心,绝望而又彷徨,而更多的却是不得其解地不甘。
但他没有等太久……
话音刚落,只听山巅以一声轻笑回应,话语淡淡,却视此灵魂之问为寻常。
“非佛,亦非魔!”
“那是什么?”无名僧低垂的头颅豁然抬起,眸中迸光,急声追问。
“此为,人!”笑声如故。
“人吗?”无名僧嘴唇哆嗦,喃喃自语,一时心神不能自已,眼角竟有湿润之意。
但他仍是满满不解,“若那魔僧即为人,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
“一言一行,人之常理!谈何有罪?”天人之声再答,言语如金石撞击,落地有声,其中更有真意,化作光明之剑,划破黑暗,直刺入心。
“为何无罪?”无名僧心神激荡,油尽灯枯的骷髅身躯凭空升起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直挺挺地站起,急步向前走了几步,急声再问。
“呵呵……”这一次山巅那缥缈身影却是没有回答,反问一声,“本座问你?灵山可有韦陀?”
“自是有的!”无名僧奇怪前辈为何有此一问。
韦陀是佛门护法正神,神通广大,灵山怎会无韦陀?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菩萨度人,金刚伏魔。要知道佛陀也有不度之魔,忿怒而生明王,灭魔而护正道。佛陀尚且不度,世间岂可全度?你以霹雳手段,斩杀罪孽,践行韦陀之道,又有何错呢?”一字一句,阐述正理,虽无言出法随之异象,却堪比佛陀说法,启迪人心。
一瞬间无名僧身躯如遭雷击,心中执念盘结难化,被一击轰散,拨云见日。
“佛陀不度!佛陀不度,佛陀不度!”无名僧连道三声,恍然开悟,“原来我根本没有错!只不过所行的是韦陀之道,而非菩萨道吗?”
执念终得超脱,但仍有一丝不解甚至痴怨,盘恒不化。
“那若是如此,方丈又为何以经文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来逐我出山门呢?难道是佛经有误!”
“你这还不明白吗?”云端又传出轻笑,“经文死物,岂会有错,只不过是人心藏私而已。”
“人心藏私!原来是……方丈错了!”无名僧喃喃自语,伴随着自我的解脱,无限的委屈、不敢、憎恨……全部都烟消云散了,不知不觉双目泪如雨下。
一朝解脱,得大欢喜,喜极而涕。
于是无名僧匍匐在地,恭恭敬敬地五体投地之大礼礼拜,“多谢前辈指点迷津,度我出苦海!晚辈愿以无上觉醒,永世轮回苦修,只为成就韦陀之道。不达功果,誓不超脱!”
等他抬起头来,目光早已坚定如铁,以表决心,更不惜以永世轮回沉沦的毒誓发下大宏愿。
“哈哈哈……”
但出乎意料的是,听到他的话语,天人之声不但没有半点赞许,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大滑稽之事。
前辈在笑什么?
隐隐从中听到戏虐之意,无名僧不禁心生愠怒。
吱吱吱……吱吱吱……
随后他就听到一阵用力的摩擦声,似以顽石磨着钝刀,沙哑刺耳,让人心烦意燥。
“前辈,你在做什么?”
“你刚才准备做什么?”
“我准备苦修成佛!”
“哦!那我在磨石成镜!”
“磨石,岂能成镜?”
“是吗?苦修,又焉然能成佛?”
……
一语既出,虚空陡然生电,似有浩浩白光,照亮人心,破除迷惘,而生……
无量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