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谢锦。
谢安微微抬头,谢锦乍然见他,目光惊疑不定:“是陛下……”
谢安睫毛垂了下来,想同谢锦说几句,战场上刀剑无眼,让他多加小心,到底没说出口。
谢锦目光黯下来。
谢安出现在这里实在超出他所料。但是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定然是不追究了。陛下为什么不追究?或者,陛下知道真相,却选择掩盖下去?
为什么要掩盖?
谢锦总觉得这里头有事。小皇子的案子后头,只怕迷雾重重。
谢锦身上带着军功?虽然皇帝想栽培他,但是到底年轻,同梁英关,韩肖裴钰这些大将差了些,是以只挂了个副帅的衔。
他骑在马上,看着立在沙丘的谢安,便又想到了皇帝的那些不为人道的心思,拳头便握的紧了起来,在谢安准备走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谢安“若是陛下做了什么事……”
谢安停住了脚,他站在沙丘上,对着他的弟弟,一字一句道“那也同你无关。”
谢锦半句“我会护着你的”便没有说出口。
邑城风沙之大远非京城可比。韩肖将年轻帝王迎进了帐中,见他们的陛下虽风尘仆仆,眉宇间却未有疲态。
“朕一路马不停蹄,便是忧心着邑城的状况。”
韩肖叹息:“陛下,这地方民风彪悍异常,又由于常年乃兵家要塞,战乱实在是司空见惯,百姓们饿了,这换子而食的事情都常有发生,突厥人得了城,男人们是一个都活不下来的,女人们只怕都要被当做牛马烹食。好在陛下前几年捅了这突厥人的老窝,百姓们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却不料这突厥人又勾结草原部落,联合犯我边境。”
容亁皱了皱眉,道:“这是朕的错,前几年忙着京城的事情,竟不知道治下还有此等事情发生。”
韩肖道:“只是眼下这情形也不是个办法,陛下可有良策?”
容亁正色道:“如果以谢锦的名义修书一封于突厥可汗,称其愿与突厥合作,大开城门等他派兵,是否可行?”
韩肖睁大了眼睛一一“陛下的意思是?”
“突厥可汗应该会相信,他不会觉得谢锦在以此计诱他。因为此信一但泄露,谢锦必死无疑。待他大军主力入了城,便是瓮中捉鳖了。”
“只是谢锦如何能得突厥人的信任?”
谢锦来的时候,便见陛下同韩肖已经在商议着什么,他越听面目越沉重下来:“陛下莫不怕我当真同突厥里应外合,卖了这邑城?”
到那个时候,不只邑城,京城危矣。
容亁冷眼看着他,忽而笑了。
“谢锦,你当我为什么选择你?”
谢锦愕然抬眸,却见面前年轻俊美的天子直起了身子,将他扶起来。
“你谢家一门毁在朕的手上,你若据实相告,突厥可汗查清缘由,自然是信的。”
谢锦抬起了头:“陛下若是敢用,便等着消息吧。”
“自你修书起,你便是大魏的反贼,你可能担得?”
谢锦笑了,“陛下,我是边关的将士,不是长安城那一堆绣花枕头,大丈夫当立不世功,若困于他人口舌中,便枉顾我父亲多年教导了。”
次日,谢锦修书一封,遣使发于突厥王城。
帝王军帐中发生的一切谢安一无所知。
直到五日之后,突厥十五万大军入边城,谢锦大开城门,将其迎接入城内,大军长驱直入,仅仅用了四五天的时间,便得了边境三座城池。
战报发回京城,谢锦前线倒戈的消息便传了出来,举国震动。
突厥带兵入城的人,是突厥的可汗莫贺,他初步进了城时候还小心翼翼,到后来却并未遇到阻挠,便放下心来。他想到谢锦降书中陈辞,又思及调查到的谢家同中原皇帝的事几乎同谢锦所言吻合,暗道中原的皇帝对谢家干了不少恶事,谢锦有了反心也说得过去。莫贺也不蠢,他身边留着容宴和魏琅这么两个人在,自然对谢家的情况是清楚的。
他还记得魏琅在看到谢锦在信中写“辱我兄长”时候,握的生紧的拳头。
魏琅当初,就是被谢锦一箭射入江中的,然而男人的事,在战场上,绝对的利益面前,那点旧日仇怨,若真站在了一个阵营,又哪里算是事。
这个时候的谢安在城破之后,随着魏军退守到了临城,谢锦反了的消息满城都在奔走,传至他耳内,简直如同噩耗一般,谢锦怎么能反?
莫不是,还因为谢家的事情,对陛下有嫌隙?
想了想觉得不该,可又觉得这样满城风雨不似作伪,便去皇帝的王帐中去了,被两名黑衣骑兵挡在了外面。
“便是我也见不得陛下?”
“陛下吩咐了,谁也不见。”
谢安咬牙,便转而去寻谢锦,这厮既然造了反,人定然在邑城。
一人一马,便往邑城方向而去。
风沙迷眼,谢安足足行了一日夜,才至邑城,全凭着一腔孤勇和执拗。
还未进城内,乌云一般黑压压的兵马,踏破黄沙,朝自己所在位置,集中而来。到了面前,骑在马上的将领绕着谢安转圈。套着铠甲的马匹踢动黄沙,刺眼的阳光下,只看到一个个黑巾蒙面的异族士兵,一双双嗜血又凶恶的眼。
那将领跳下马背,在他周身上下摸了一遍,忽然轻佻的笑了,将他束着头发的发带扯了下来,一头乌发便披散在了苍白的脸颊上,“中原的探子,一天可以多抓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