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谢家出事来他日日饮酒寻欢,缩进壳自己的壳子里,生怕触碰到曾经的一切,而他所惧怕的血淋淋的一切,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他谢安,没了谢家,没了谢明珠,他是个什么东西?
他甚至连沉碧那丫头都比不上。
他连决然赴死的勇气都没有。
谢安捂住自己的脸。
正是因为现实残酷,所以皇帝说的话他便觉得疼。
疼极了。
谢家没了。
他的卑劣无处遁形。
那天夜里谢安做了一个梦,他许久没有梦见过谢明珠了。谢明珠还是雍容华贵的模样,裙摆上还绣着金灿灿的凤凰。
那个美丽的女人看着他的眼神温柔疼惜,“怎么永远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谢安扑进女人的怀里,眼泪浸湿了她明媚的裙摆。
这世事残酷,谁不想永远被庇护在金玉屋里,不经霜雪风雨。
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
梦醒的时候,眼角还是湿的。
谢安以为,他大概要等到死了去投胎的路上,也许才能见到容宴一一
他姐姐的孩子,那个他曾经有几分惧怕的外甥。
却没有想到那么快。
那一天,他去太医院取药。皇帝受伤的消息不宜外传,他这几日日日都来,太医院的小药童都认识了。他说同僚受了伤,过来帮忙取药,太医院的太医倒是没说什么,每次来都让药童都已经磨好了药。
药童还朝他笑着打招呼,“谢大人,您又来了?”
谢安点点头。
这时候,外面传了什么声音,然后是嘈杂的一片。
谢安疑惑,药童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模样。
“大人不用管,宫里一个小太监,以前就时常来闹事,今日我师傅不在,才由他闹这一场,若是在,早就把他打出去了。”
这药童也就十来岁的孩子,说出这种话,谢安不免多看了他两眼,小药童撇撇嘴,起身把磨好的药递给谢安“大人拿好了,一日两次。”
谢安提着药往外走,就看见一群太医院的人对着一个小太监拳打脚踢,下手之狠毒,竟是连曾经顽劣市井的谢安都看不过去。
那小太监生的瘦小,捂着脸,似乎是不让那些人伤到,躬着背和虾米一样,露出来的一节白皙的腕子,青青紫紫的一片。被这样虐打,竟是一声不吭。
谢安往过去走了两步,“你们在做什么!”
他穿着羽林卫的服饰,这些人都是太医院养着的下人,为虎作伥,见着这身朱红衣裳,知道是得罪不起的人,纷纷停了手“大人,这小子三天两头来闹事,不收拾他下次还来。”
竟是和里头的小药童说的话别无二致。
谢安眉头一挑,冷笑“欺负人你们还有理了?若是太医院欺凌弱小的名声传出去,看你们院判的脸往哪里放?还不快滚。”
谢安毕竟曾经身份不一般,板着脸唬人的时候也颇有几分气势,那几个下人没怎么见过世面,跪下来行了个礼,便纷纷离开,谢安便走过去,将那小太监扶了起来。
那小太监还用胳膊捂着脸,谢安伸手把他胳膊扯下来,没好气的说“人走了!”
怂包。
谢安暗道。
直到那小太监颤抖着从袖子后露出来一张白皙清秀的小脸,谢安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那次在宫中碰上的小太监。
每次都被人欺负。
谢安板着脸,“还不站起来。”
小太监哆哆嗦嗦的站起来,谢安仔细一瞧,见这小太监紧紧的把一包药抱在怀里,和护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似的。
谢安扯他,“你忘记我了?”
小太监抬眼又看了他一眼,终于点点头。
谢安见这小太监生的清秀,一双眼珠子乌黑,仿佛会说话一样,小可怜的模样像极了曾经的冬绾,心里便有了几分恻隐之心,只是他向来嘴硬,关心人的话也不肯好好说,皱着眉,直接问,“这药给谁的?够吗?”
小太监犹豫的看了眼手中的药,点了点头,谢安冷着脸拎起来小太监,“这药是你偷来的?”
小太监看着谢安,咬了咬唇,睫毛心虚的垂了下来,他睫毛生的倒是好,谢安比他高,往下看过去,黑长的一排。
难怪要被太医院的人揍了。
偷药了。
小太监一瘸一拐的便准备走,谢安扯着他“你等等。”
小太监不知道谢安让他等在这里做什么,就看见那红袍大人一阵风一样消失了,他等呀等,终于等到那身红衣,再度出现在了视线里。
宁祥记得那位大人。
上一次便是他放过了他。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大人呢。
他便看见那位一身红衣的大人,不耐烦的把一些治疗腿脚的伤药扔进了他手里“拿回去治治腿,别本来是个哑巴,马上又成了瘸子了。”
哪有人这样说话的。宁祥听着这话虽然刺耳,但是他却知道,这位嘴硬心软的大人,也是这些人里,少见的会关心他死活的人。
宁祥手里提着药,怔怔看着谢安,他是个小哑巴,说不出来感谢的话,但是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谢安被那双漂亮的眼睛这样盯着,无端便有些不自在。“看什么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