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玄看了眼桌案上已失真意的画卷,他抬起头来,看向杨惠之背影的目光分外复杂。
他画作之中天人真意,今下已被杨惠之心意调伏。
对方还未在这场比试之中留下作品,但吴道玄对这场比试的结果,已然心知肚明——连自身酝酿诸多岁月才得以化画成的这副画作,内蕴天人真意都被杨惠之心意压服,那这场比试的结果至此已然落定。
他败落师弟之手,已是必然之事!
虽今时已知比试结果,但吴道玄还想看看,杨惠之接下来会作出怎样作品,他随在杨惠之身后,走近那块石头。
杨惠之手中刻刀落于石上,石屑纷飞。
浸润他躯壳与性意的那道‘人心地狱天人真意’,随刻刀每落下一笔,便融入石块一分。
那道天人真意,过于凶厉。
今下只在杨惠之身上驻留了片刻时间,已致杨惠之愈发呈现老态,寿元不断受到损伤。
他拒绝了苏午帮他剥离这道天人真意的心意,决心燃尽自身以完成当下这副作品。
杨惠之刻刀飞转,渐有一道人形轮廓浮现于那石块之上。
他应是要以身前这块石头,雕刻出一尊人像。
苏午看着杨惠之雕刻,默然良久,忽在某一刻将目光投向了陶祖,道:“祖师不妨就在今时推演‘旧之生人甲’的因果。”
陶祖此下心神亦专注于杨惠之的雕刻,他陡地听到苏午提议,顿时瞪大了眼睛:“真要在此时?
你思量好了?”
洪仁坤亦紧紧皱眉:“不先将你与我们的劫运劫影勾连起来么?”
一旦开始对‘旧之生人甲’的因果影迹推演,必会惊动与此牵涉更深的‘想尔’,想尔有所感应,立刻便会踏足局中——可今下苏午还未将自身劫影牵连陶祖两人的劫运!
他未做丝毫准备,想尔如在此时涉入局中,他们再行准备,可就为时已晚!
“现下时机正好。”苏午向陶祖、洪仁坤说道。
陶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颇想问一问对方——你怎么知道现下时机正好?
但看苏午那副模样,陶祖亦知此时休想从苏午口中套出甚么有用信息来。
他也不作无谓争辩,点了点头,道:“你说好,那就好!”
说过话后,苏午与陶祖、洪仁坤、李黑虎又至石坪一角的凉亭中。只剩一具躯壳的李黑虎守在凉亭一角,剩余三人围凉亭石桌而坐。
此时。
随杨惠之、吴道玄而来的各门弟子学徒们被不良人隔绝在杨、吴二人之外,以免他们被二人之间沸腾的天人真意侵染。苏午几人围坐凉亭之中,四下看来尤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但其实不论石坪之外,还是石坪内众人心神之间,都有波澜涌起,酝酿着一场惊涛骇浪。
陶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盏油灯来,将之蹲在石桌上。
“老夫这便开始了?”陶祖一指点在油灯灯芯上,一朵幽幽火苗乍自灯芯上燃起,他盯着那平平无奇的一缕火苗,额角却有汗水微微渗出,从来嬉笑怒骂万事不落痕迹的面孔上,此时亦罕见地露出凝重之色。
‘旧之生人甲’被想尔遮蔽住了所有因果,想要推演出它的所在,不仅得需陶祖拿出真本事来,亦得看时机是否正确,能否正中想尔无法遮掩住的某个漏洞——陶祖之所以要将推演‘旧之生人甲’这件事,安排在临近自己死期之时,便是因为在此之前,他尽出全力,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想尔趁势而入,直接把自身推入死局当中!
而今下死期已至,反正横竖都是死,债多了不愁,也就不必在意其他!
这时候,苏午侧头看向杨惠之与吴道玄那边。
杨惠之取出锤凿,围绕那块石头敲敲打打。
大块大块石片在锤凿下纷纷脱落。
整块石头在此时完全变作了一尊盘坐起来的人形——这尊盘坐人像从尸块中脱胎而出的刹那,石人表面就遍布裂痕——狂烈恐怖的天人真意如巨灵挥下的铁锤,直将盘坐石人砸得遍身崩裂!
盘坐石人遍身裂痕之中,却有另一种天人真意萌发了出来!
那般天人真意倏忽萌发,天地气根、万般劫运、诸类因果一刹那变得混沌——
苏午转回头来,向陶祖点了点头:“开始罢。”
“注目火中,洞观其影。”陶祖脸色严肃,丢下一句话,跟着左手并成剑指,齐眉而出,剑指点在灯盏火苗之上——
嗡!
虚空陡地颤抖了起来!
这一朵橘色火焰霎时间于天地虚空间摇曳生姿!
它的外焰浸润到了冥冥世界当中,内焰覆盖了整片天地虚空——在这朵火焰映照下,无数痕迹纷纷显映,相互牵连,如蜘蛛织网一般,将那些相互牵连的痕迹相互交织了起来!
天地虚空、诸千世界、冥冥罅隙尽在这张网罗之中!
只是映照出倾盖无数的这张因果大网,陶祖的脸色便转至煞白,一缕金色血迹从他唇角溢散而下!
他暴喝了一声:“看好!
张道陵!”
前一声‘看好’,是在提醒苏午。
后一声‘张道陵’,则是冲着那张网罗而去——
暴喝声下,整张网罗忽然大片大片地坍缩,与‘张道陵’此名无涉的因果纷纷隐去,与此有涉的因果痕迹从网罗之上抽离,游曳过诸千世界,贯连起一道道虚幻的人影!
一道道人影最终凝合为一个光点,倏忽投向某处天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