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钱忠忽然重重一叹。
“怎么了？”李想轻声问。
钱忠双眼低垂，神色有几分落寞，语气却是无比羡慕：“李总这么能挣钱，性格还这么好，公司员工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你，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啊。”
李想问：“那么……老天爷怎样才算公平？”
钱忠说：“住在同一个地方，享受同样的待遇，要么大家一起穷，要么大家一起富。”
李想明白了，温声说：“我的爷爷奶奶以前就住在你们附近。”
钱忠立刻反驳：“不可能，松柏小区的人绝不可能有机会出去。你爷爷那辈……路都还没修好，就不可能了。”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 可是他们不信。于是带足了粮食，顺着山路一直走，后来在外面安家立业。”李想面色平静的说完这个故事，又是一笑，“我爷爷奶奶放弃了山里安逸的生活出来闯荡，所以有了我爸爸的后来生活，再后来就有了我。你能说它不公平吗？”
“如果我爸爸也出去闯……”
“可是没有。”李想放下茶杯，看向他认真地开口，“ 你口中的不公，从短期来看确实如此。可要是将时间放在几代人里，有前因就会有后果。你现在所做的努力，就是给后代提供便利。”
“为什么？”钱忠面露痛苦，“为什么我就不能是享受便利的那个人？”
“你当然可以享受，可以继续每天借酒消愁，让你老婆出去工作挣钱就好了。”
“那怎么行，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钱忠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酒瓶，又叹，“我也只是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才会这么喝。”
“心情不好，是因为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别人吗？”李想猜测。
钱忠点点头：“这个您没办法体会，毕竟您还这样年轻，就已经事业有成了。”
李想笑笑：“在你眼里我是事业有成，可在我眼里，我也只是比一般人稍微过的好那么一点点，我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很多人还没大学毕业就已经在业界大名鼎鼎，我假期实习打工，很多人都比我优秀，比我有能力。我这个年纪做成这样，在你这里或许是很了不起，可对我来说，也只是付出的努力跟收益成正果而已。”
“这……”
“除了少部分的富二代能不劳而获，我们这些没有家庭实力的正常人，想走到我这一步，都要付出很多的艰辛，只不过我们都不说而已。”说到这，李想就微微摇头，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从回国到现在，就没好好休息一天。每每天除了忙工作就是照顾妹妹，熬夜到凌晨三五点是常有的事。”
“您还有个妹妹？”钱忠有些惊讶。
“是啊。”提到李梦，李想眼角是温柔笑意，“长的好看，性格可爱，还爱撒娇。”
“恕我直言，女孩最后都是别人家的，养的再好也是给别人养的，所以您不要花费太多心思再妹妹身上。”
所以他对钱玲玲就是这个态度？李想似乎找到症结所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着说：“说起来也巧，我妹妹跟钱玲玲是同班同学。”
“您妹妹是？”
“李梦。”
若说别钱忠肯定是不认识的，但李梦这人他却印象深刻：“开家长会的时候，李梦总是被学校表扬最多，是很好看，也很可爱。可惜是个女孩子。”
李想直言：“女孩子有什么不好？以后结婚嫁人，家庭成员关系也不会因此改变，为什么在你口中就成了别人家的。”
钱忠更直：“女人成家，心最终都会偏向自己的家庭，谁还管你是死是活。养儿子才有用，儿孙子还跟你姓，香火延续是最重要的。”
“大清已经亡了。”李想重重一叹。
“不管大清亡不亡，我这个想法大家都有吧。”钱忠争辩，“不然女孩子出嫁，女方家里为什么要这么多彩礼，这不就是卖女儿吗？为什么卖，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女儿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以后跟自己再没有关系……”
“如果你一直抱着这种态度抚养钱玲玲，她长大以后当然不会跟你是一家人。”李想说，“对于妹妹，我有大能力就为她办多大的事，我会尽可能让她快乐满足，让她知道家是她的港湾，是她永远能够依靠的地方。”
钱忠说：“你爸妈一定不会这么想。”
李想说：“我现在对妹妹的态度，当然也受了爸妈的熏陶。”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钱忠很不理解，“你是个儿子，你可是儿子啊。”
“儿子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不努力，你口中的老天爷也不会给他多一些优待。他跟女孩子一样，过着一样的人生，走一样的路。”
“根本不是这样，我老婆她就四处碰壁，找不到工作，就是因为她是女人。”钱忠猛地想起什么，大声说：“用人单位知道我儿子还小，就会找理由辞退她。男孩子就是比女孩子好，你看女孩子有什么用，就算我好好养她，长大以后也要受人偏见……”
“现在的社会或许对男性确实有一些优待，很多工作明明男女都可以做，可偏偏公司就是选择了男性，雇佣原因也是荒唐至极，因为有孩子的男性会为了家庭会更努力工作，难道女性就不会吗？”李想脸色微沉，带着几分怒意打断了钱忠，“但你别忘记时代在进步，女性的思想也在变化。公司的高层主管，也慢慢不会再是男性主导，迟早有一天，决定工作属性的是人的能力大小，而不是性别。”
钱忠被李想的气势吓到了，更被李想的言辞震惊，久久说不出话来。
“瞧不起女性，跟瞧不起穷人是一个道理，都带着对人的偏见跟误解。”
“不一样，这怎么一样。”钱忠为自己辩解，“我虽然穷，但是我没有坑蒙拐骗，他们冷眼看我就是不对。可瞧不起女性，却是整个社会造成的，是社会让我变成这样的人。如果说我真的错了，那也是社会的错，究根结底不是我的错。”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过你错了。”察觉他神色有愧，李想声色温和许多，“如果社会让你变成这样，你改变不了社会，或许可以试着改变一下自己。”
“这很难吧，我肯定做不到。”钱忠立刻否定李想的建议，“漂亮的话谁都会说，可我要努力挣钱养家，哪有时间改变自己。”
“那你好好想一想，当别人因为贫穷冷眼看你时，你尚且要喝醉消愁。如果是亲人瞧不起你呢？”
“亲人没有瞧不起我，他们都知道我在努力挣钱……”
“钱玲玲也很努力，她努力学习，努力乖巧讨你喜欢，可是你却满心思在你的儿子身上。”李想看着墙上贴着一幅幅奖状，一张张大笑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扎着马尾辫，依偎在她妈妈的肩膀上，表情甜蜜又幸福。他视线落在最后一张照片上，小女孩眼神呆滞，旁边站着冷漠的人，他轻声问，“是谁让全年级第一的孩子变成了倒数，是谁让这个孩子失去了笑容，又是谁让她成了性格孤僻的人呢？”
“我……我也没有办法，是这个社会把我逼成这样的。”钱忠紧紧抱着头，嘴里不停地重复，“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
这时候门有门锁转动声，李想侧目去看，见一个约有四十上下的妇女抱着孩子进门。他起身说：“你好，我是钱忠的上司，过来看看你家的情况。”
她着急想要跟李想握手，可怀里的孩子闹腾地要命，一个劲儿的哭着要糖。
李想突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棒棒糖，笑着说：“我小妹最喜欢的口味，不知道你家孩子喜欢不喜欢吃。”
钱忠朝李想看过去：“你对你妹妹真好。”
李想说：“小妹对我也很好，大家都是相互的。”
“哎……”钱忠沉沉一叹，再不说话。
“这个糖……好好吃。”小孩子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紧紧盯着李想，奶声奶气地问，“叔叔，还有糖么，姐姐也喜欢吃糖，我想给她留一个。”
李想把公文包里的糖都拿出来：“这么多够吗？不够我家里还有。”
“够啦，够啦，姐姐很容易就满足的，看到这么多糖，她肯定高兴死了。”小朋友在妈妈的怀里扭啊扭，“妈妈，我要下来，让我下来。”
“别闹。”她轻声呵斥，“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她。”小孩子突然大声吼她，“姐姐什么都没做错，就因为是个女孩子，你们就讨厌他。姐姐每天在家里哭鼻子，可你们从来不关心她，还想让她念完初中就出去工作。姐姐这么好，可是你们都欺负好人。”
“宝儿，别说了，不然妈妈就生气了。”她拉长着连，故意吓唬他。
宝儿扭头看着李想，小声说：“叔叔，我姐姐真的特别优秀，她的房间里有很多奖状，不信你过来看……”
“宝儿！”她大声吼了一句：“你能不能听话！”
“妈妈，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姐姐呢？”宝儿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经常晚上哭鼻子，就是因为你们不喜欢她。”
“让你看笑话了。”钱忠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我能去看看吗？”李想问。
“想看就看吧。”既然掩不住，那也不必藏了，钱忠说，“只是看了你也不能改变这些，了解越多对你来说也是心里添堵，何必呢。”
“回头，把宝儿送到我们公司附近的幼儿园吧。”李想突然说，“我们公司也有招保洁的，虽然钱不多，但是也能补贴家用。孩子该上学还是上，既然为人父母就该尽心尽力，别让孩子感慨人间不值得。以后你们有生活上的难处，也多跟我沟通，只要能力范围，我能帮就帮……”
“你不嫌她会因为照顾孩子影响工作？”钱忠愣住了。
“我也有妈妈，她从知道我在公司做高管的时候就教育我，每个女性都会在一段时间内没有办法安心工作，照顾孩子是女性最神圣的时候，我不该为此排挤她，还英爱多加善待她。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女性的自我牺牲，人类才能正常繁衍。如果让她们因为孩子而备受歧视，那么有哪个女性还愿意结婚，还愿意生育？”说到这，李想顿了一顿，又是一叹，“说这个你们未必听得懂，你们只要知道，在我的公司里，不会有性别歧视就好。”
“叔叔，性别歧视……就是像对我跟对我姐姐不一样……那样吗？”宝儿纯真的双眼都是懵懂。
“大人的话题，小孩子就别知道了。”李想揉揉他的脑袋，“走吧，带我去看看你姐姐的房间。”
“哦，好。”宝儿拉着李想的手往里走，“我家很小，所以我跟姐姐一个房子……”
“钱忠，他是谁？”她喃喃问，“那些话，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啊。”
“我们老板，人很好。”一根烟抽完，钱忠又继续抽了一根，“他说，让我不要重男轻女。”
“可这个社会都是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再说要女孩有什么用，生的孩子都是跟别人的姓……”
钱忠看着她：“你是女人，你都这样评判女人，也难怪女孩子难以翻身。”
她说：“那你的意思是？”
钱忠：“李总让宝儿去公司幼儿园，你也能找份工作，我们离的近，我多少能照顾你们母子，他这么帮我们，我就听他的，让玲玲继续把书念完。”
“其实……他帮的不是我们。”她若有所思，“他帮的是女性，他是想叫我们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歧视女性。”
“为什么我没能早点认识他呢？”钱忠自言自语，“如果早点认识他，也许我对玲玲就可能不会这样……”
~~~~~~~~~~~~~~~~~~~~~~~
卧室面积本来就不大，再放两张小床，显得满满当当。宝儿拍拍书桌旁边的椅子，“叔叔，你坐这，我给你拿姐姐的作业。”
李想坐下后环顾卧室墙壁，四面墙贴的都是奖状，书桌上堆了厚厚一叠要印着‘奖’字的本子。他能想象从前她的学习有多好，对比现在的成绩，着实令人有些惋惜。
宝儿像献宝一样把钱玲玲过去的昨夜本抱过来，一页页的翻开给李想看：“看，我姐姐以前可厉害了，作业都是满分。”
李想点头：“玲玲就是厉害。”
“可是后来就不行了。”宝儿说着，有点郁闷，“好像自从有了我，她的成绩就开始下降了，而且越来越厉害。”
随着一本本作业本被宝儿翻开，作业的成绩也一点点下降。直至最近用完的作业本中，画着一个人物素描。那人物李想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姐姐最棒了。”宝儿兴奋的指着那个漫画人物，“这是她最喜欢的作家，叫照照，她是照着照照的身份证照片临摹下来的。
是了，他就说怎么这么眼熟，那时候照照为了证明自己是作者本人，曾经在网上贴过身份证照片……
原来钱玲玲也喜欢照照，那么照照事件中她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李想合上作业本，正想起身看看她其他的素描作品，却意外看到书架上的书中露出一张纸片。
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一连五个杀了她，下笔十分用力，将纸张划破。
她想杀了谁？李想脑海浮现的是李梦险些被推下楼梯的画面。如果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李想拿起手机给苏信常打电话，响了半天无人接听，这才想起上课时间学生不能带手机。他又给闻言打电话，电话依旧无人接听，他只好给门卫打电话，好在门卫的电话很快接通目，李想立刻说明来意：“你好，我是李梦的哥哥，我现在有急事找她，能麻烦你到教室找她一下吗？”
“好，我现在就去。”
“十分感谢。”
李想拿着那张纸条，匆匆往门外走。
宝儿还在身后问：“叔叔，你干什么去？”
李想因太过紧张而双手紧握，却回眸时对着小朋友微微一笑，尽量不要吓到他：“去救人。”
“救谁啊？”
“救对我们彼此都很重要的人。”李想说到这，突然想到什么，又走到他身边，弯下腰，轻轻揉了揉他的头，温柔开口：“如果姐姐生病了，你会照顾她的，对不对？”
宝儿使劲儿点点头：“嗯，一定会照顾好她。”
“乖。”李想起身往外走，脚步匆匆。
到了客厅，他把纸条递给钱忠，“因为你的歧视，她写下了这些话。”
“小孩子，写着玩儿……”
“昨天，她趁着人多，差点把我妹妹推下楼。”
“这……”钱忠一下站起来了，“所以今天你是为了这事儿来的？这个死孩子，等她今天回来，看我不打死她。”
“我来不是为了指责她，只是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生病，现在我找到病因了，等今天她们放学，我带你跟玲玲去预约心理医生，她需要进行心理疏导……”
嗡！嗡！嗡！
手机震动不停，李想只好停止说话，按下接听键。
“李想啊，她们这节课是体育课，钱玲玲从楼梯上摔下来，听说是骨折了，李梦陪她去医院了……”
“哪家医院？”李想再顾不上跟钱忠说话，急急往外走。
钱忠急的满脸是汗：“李总 ，我也过去看看吧……”
“不用，她看见你，也许情绪更激动，你等我消息。”说完，李想关上了门，大步往楼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