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焕没有问她是怎么认出他的, 元臻臻也没有解释, 她确实无法说清为什么楚臻会这么熟悉他的眼睛和声音。
嗯, 她从篝火晚会那会儿就认出他来啦!
为了掩盖行迹,宿焕带着她淌溪水、钻石林, 甚至在某些地点来回走了几遍, 来迷惑可能的追踪者。他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到惊人的地步, 元臻臻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来过十几次了。
他们最终停在一个岔路口, 泥地上满是马蹄印和车辙印。宿焕翻身下马,把元臻臻也抱下来。他拍拍马屁股,逐风像是明白他的意思似的, 甩甩尾巴, 继续朝前奔去。
而宿焕背起元臻臻,跳进了旁边齐人高的杂草丛。青年宽肩阔背,健硕有力,元臻臻勾住他脖子,小脸贴在他背上,也不知是她脸烫, 还是他身体热,只觉暖融融的, 十分舒服。
“阿焕, 我们要渡江吗?”前面隐约传来哗哗水声,应该离浔江不远了。
“嗯。”宿焕把她往上掂了掂, 让她更舒服:“待会儿会有船来接我们。”
夜色已深, 四周阒静一片, 只有偶尔的风声呼呼作响。元臻臻能感觉到身下紧贴着的、他紧绷鼓胀的肌肉。怕分散他的注意力,她也不敢和他聊天,时间一长,酒劲上脑,她就昏昏欲睡起来。
听到耳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宿焕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可是他急促蹦跳的心,却始终没有平静下来。
自听到探子回报说她被俘,他胸口就开始隐隐作痛。长生和少曈紧急制定着营救策略,他却觉得一刻都等不下去。蒙舍人野蛮无礼,元臻臻会遭遇什么,简直难以想象。他仿佛整个人都被放在火上炙烤,心焦如焚,日夜难眠。
恰在那时,安插在广陵王身边的人传来消息,蒙舍的马圈爆发了瘟疫,勒央派人向宿澜求助,请求派经验丰富的马师前去治疗。
宿澜选了柳大师,而宿焕恰巧曾对柳大师有恩,便暗中联系了他,假扮成他的大弟子薛慈,一同前往蒙舍。
元臻臻进入篝火大会现场的刹那,宿焕的心差点跳出嗓子口!看到她一瘸一拐走路不便的样子,他心中怒意横生,恨不得立刻拔刀杀了上首的勒央。
正思索着该如何接近元臻臻,与她相认,她竟亲自点了他们陪她说话。宿焕心头暗喜,三言两语便奉承得勒央多喝了几杯,并决定月夜奔骑,巡视他“辽阔”的疆域。
而他,正好可以趁乱带着臻臻离开。
命运当真眷顾他们,让他得以带着她一路顺畅地来到江边,只待信号放出,便会有船来接。
此时此刻,月色迷蒙,星光明灭,宿焕拨开乱树、踏过草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约定的地点走去。耳边交织着昆虫的轻鸣和野草的沙响,晚风撩起沉睡少女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来清雅的芬芳。
偶尔站定歇息,宿焕只觉天地苍茫,寂寥无边,只剩他与背上之人跋涉相依。他抬头望向天穹,忽觉人生二十四载,从未像今夜这般,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宁和恬静。
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不,不是刚刚萌生的,是一个在灵魂深处沉睡了很久的念头,而他已经不愿去深究,这些日子以来,脑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他只想快点带她回去,迎娶她。把她绑在身边、放在视野里,永远不让谁再有机会伤害她。
***
元臻臻小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靠在宿焕怀里,裹着他的外袍。夜深露重,空气里洇染着濡湿和微凉,但她并不觉得冷,酒劲还没有消除,她仍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宿焕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醒了?我已经送出暗号,半个时辰之内我们便可上船,等过江之后,就再无性命之虞。”
元臻臻点点头,心里有些忐忑,又不好意思问出来,她不怀疑男朋友的实力,她只是担心敌人的奸诈。
宿焕看出她心思,笑道:“勒央他们醉得厉害,再从山里回营地,也差不多是这时候了,最快也得天亮后才发现。”
“嗯。我相信你。”她抱住他脖颈,回以一个坚定的微笑。
夜风拂过,一只散发着黄绿色微光的虫子从眼前扑闪而去。元臻臻一愣,脱口而出:“萤火虫?!”
仿佛听到了她的召唤,草丛里一下子飞出成百上千只黄绿色来!放眼望去,如星辰坠落凡间,莹莹煌煌,给黑黢沉滞的夜色增添了无限的神秘和浪漫。
元臻臻以前只见过零星几只萤火虫,乍然遇见这么一大片,惊喜万分,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1
她痴迷地望着这些大自然的小精灵,不自觉地哼唱起一首很喜欢的曲子来。
袅袅的音色弥散开来,把萤火虫们也吸引了过来。它们似乎一点都不怕人,围绕着元臻臻上下飞舞,几只胆大的甚至落到她手背上,逗留一会儿,再震翅离开。
碧绿的萤光一闪一闪,映出少女温柔缱绻的神情。
宿焕心里一动,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喜欢看萤火虫?”
“嗯。”
元臻臻回过头,蓦地撞进一片幽邃的黑眸中,那里仿佛暗涌着什么情绪,深不见底。
“阿焕,你……?”
宿焕深吸一口气:“臻臻,楚老夫人把你送过来的目的,你知道吧?”
元臻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知道,祖父突然病逝,祖母担心陛下迁怒楚家人,所以急着把我送出来,希望……希望殿下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收留我……”